空山疯语(20)

2025-10-10 评论

周忆军总觉得自己很聪明。而在我看来,他的聪明,在我们班绝不是第一流的。如果没有正直和善良,他那点聪明,仅够他成为一个北京痞子。比如他爱唱歌唱戏,但往往记不住歌词戏词,便自作聪明地乱唱过去。京剧《杜鹃山》里雷刚唱道大队转移莫迟缓,我带领几人去救援。”他唱成:“我带领几人去吃饭。”杜妈妈批评雷刚,唱道:“晕头转向上圈套”,他唱成:“搞了对象上圈套”。他的歌词常常错误,有时干脆故意唱错,博得大家一笑。比如“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被他唱成“我们俩光着屁股采红菱”。阿忆的幽默是开朗的,不是刻毒的,是自己先受感染,再去感染别人。所以他气色丰沛,神态安详,做起事来,自然显得很聪明。

周忆军爱过我们班至少七八个女生。爱的方法是与我们热烈讨论那个可爱女生的一切。在他爱这个女生的几个月中,谁也不许说该女生的坏话,该女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天使。但几个月后,他就矢口否认爱过该女生,因为此时他正“热恋”着另一位天使。恋令智昏,他有时问老孔,你说现在,她在宿舍里会不会也在议论我呢?”有一次,他爱一位天使爱得神魂颠倒,痛苦万状。我自告奋勇,去为他作伐。那个女生立刻同意去找他“打开鼻子说亮话”。不料二人见了面,却谁都不承认自己爱对方,最后居然共同找了个台阶,说是“老孔喝醉了”。这是阿忆博士恋爱史上最可耻的一页。如今阿忆对这些恋爱前科一概否认,说他除了太太,对别人都是说着玩儿。看在这家伙孩子也不小了的分上,我就姑且假装又喝醉了吧。

最后说说“阿忆”名字的来历。周忆军千好万好,但“周忆军”这个名字总还让人觉着别扭。有一天我和老沈、清平谈论着鲁迅《药》中的“红眼睛阿义”,感叹鲁迅的用语之妙,老沈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阿义哥是一手好拳棒!”清平接着道:“他还说阿义可怜哩!”正好周忆军从蚊帐里钻出来,睡得眼睛通红,也跟着凑趣道:“包好,包好。趁热的拿来,趁热吃下,包好,包好。”大家一阵乱笑,便说以后就叫周忆军“阿义哥”算了。这个鲁迅笔下的“阿义”模模糊糊给读者的印象是,比较直爽简单,需要进行启蒙,虽属于统治阶级,但基本和下层百姓打成一片,可以随便开他的玩笑,又有一点本事和威望。这个印象与周忆军多少有些沾边,于是就强扣在周忆军头上了。周忆军开始还不同意,连说我们宿舍的口头语:“那还得了!那还得了!”但老沈是个坚軔不拔的家伙,从此见面就叫他“阿义”,别人也经常叫。三人成虎,周忆军想推也推不掉了。毕业以后,他干脆把笔名取做“阿忆”,算是把盗版改成正版。又别署“阿忆博士”,这并非意在假冒伪劣,而是在我们那一代人看过的影视作品里博士”多数是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坏人,比如《大西洋底来的人》中的舒拔博士,是一个科学狂人,经常企图用某种技术统治世界,结果总是引火自焚。“阿忆博士”也不过是一个调侃和自嘲的笔名而已,结果却逼得阿忆不得不回到北大去从硕士读起。人类自古就难逃咒语的惩罚,中国人更是名目的奴隶。本来红眼睛阿义是因为善良如兔子,才有一双红眼睛的。现在恐怕要悬梁剌股,读书读得视网膜出血,又吃不到美味的鱼头,才不得不瞪着一双红眼睛。阿义哥,你真是可怜哪!

释名

在我十七岁之前,我家住在哈尔滨市南岗区七政街50号的“十八天大楼”的5栋1号。我的父母在那间十平米的小屋里住了二十年,直到公元1981年12月20曰,我家才在改革开放的春风滋润下,迁到教化街一所两居室的新居。我永远感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它让我们工人阶级住进了新房,让我这个工人的儿子考上了北京大学。

所谓“十八天大楼”,在哈尔滨还是小有名气的。它不是一座楼,而是由十二栋三层红砖楼房组成的一组楼。据说是大跃进的时候,用十八天的速度建成的,还据说是当时的党中央书记邓小平闻讯专门前来参观,亲口命名道:“就叫个十八天大楼嘛!”这个建筑速度极大地鼓舞了哈尔滨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的激情,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坚持发展经济,发展生产,那么“十五年超英赶美”的口号,也不能说是吹牛。可是总有一些愚昧的人,看到一些吹牛和蛮干的现象,就把社会主义污蔑得一团漆黑,把五六十年代说得水深火热。说老实话,我恨这些人是要胜过恨林彪四人帮的,因为他们混淆了事实,颠倒了黑白,严重伤害了我们工人阶级的感情,使全世界对我们中国产生了误解、隔阂和轻视,其最严重的恶果就是导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集团不把咱中国放在眼里,悍然使用五枚导弹,从不同角度,轰炸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造成二十多人伤亡。多么惨痛的教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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