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看到了我们,声音突然沉默了,都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我们。教员看到情况不对头,赶快出来解围。他告诉我们:这些女孩子都是离城比较远的一个乡村里的小学生,今天趁假期进城来参观。在过去,他常常对她们谈到新中国和中国人民,她们都热爱新中国和中国人民。但是,真正见到中国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哩。
我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就笑着跟她们打招呼。语言相通显然产生了很大的作用,解除了她们的拘束。她们又快活起来,叽叽喳喳,又像是一群黎明时分的小鸟了。
我问她们问题,她们都争着回答。有一个女孩子,个儿比较高,梳着两条短辫子,碧眼金发,高鼻皓齿,一笑腮上就出现两个酒窝。她似乎特别高兴。我就问她:
“你知道中国离这里多远吗?”
“知道。比我们村离德累斯顿还远哩。”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你知道中国在什么地方吗?”
“在东方。老师说,要爬一座山,过一条河;再爬一座山,再过一条河。走呀,走呀,走到最后,就到了中国。”
我听着不禁笑了起来,就对她说:“中国的小孩子都愿意同德国的小孩子做朋友。你们刚才说,中国离开德国很远,其实是很近的。因为我们的心挨在一起。”
小女孩们听了,显然活跃起来。那一个高个的女孩子在自己脖子下面摸索了一阵,还没有等我来得及注意,一条德国少先队员戴的蓝领巾已经套在我的脖子上了。
我掏出日记本,请她写一写自己的名字。她毫不迟疑,提笔就写道:
我们向中国的儿童们和少先队员们致敬。我们感到同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们分开。
迦尔门·艾香德
这样小的年纪,写出了这样的话,我真正被感动了。我答应她,一定把她这一片美意转达给中国的儿童和少先队员们,就同她握手告别。
我们又参观了几间屋子,正走出门口要上车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是小迦尔门。她手里举着一朵鲜艳的红石竹花,匆匆忙忙地塞到我手里,转身就跑了。
这一朵小小的花拿在我手里,我仔细观察了它一下:花瓣重叠,颜色鲜红,衬上青枝绿叶,宛如美玉雕成。我陡然觉得它重了起来,它仿佛把成千上万的德国少先队员的隆情厚谊都集中起来,世界上没有任何秤能衡量出它的重量。我郑重地把它同那一条蓝领巾包在一起,带上了飞机,飞越万里,带回国来。
它陪我过了一段兴奋愉快的生活,转瞬就是六七年。今天又在无意中找到了它,勾起我这一段回忆。屈指算来,小迦尔门大概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了,可能已经在工厂里或农村里工作,也可能已经入了大学了。她还记得不记得我们那一次的偶然的会面呢?我相信,她同我一样,是不会忘记的,而且我还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
1962年10月19日
从飞机的小窗子里看下去,地面上闪出一团金光,高高地突出在一片浓绿之上,我心里想:仰光到了。
是的,仰光到了。几分钟以后,我们就下了飞机,踏上了这一个美丽的城市的土地。
踏上这里的土地,我心里是温暖的。
又怎么能不温暖呢?我真仿佛同这一个美丽的城市结了缘,在短短十年之内,我这是第六次来到这里了。
第一次是坐船来的。船一转进伊洛瓦底江,就看到远处在云霭缥缈中,有一个高塔耸入蔚蓝的晴空,闪着耀眼的金光。有人告诉我,这就是有名的大金塔,是仰光的象征。
从此,这一座仿佛只能在神话里才能看到的大金塔和这一个可爱的城市就在我心里生了根。
第一次,我在这里住的时间比较长,差不多有三个星期。我走遍了所有的主要街道。我既爱挂满了中国字招牌的华侨聚居的广东大街,它让我想到我们的祖国,说实话,这里的中国味真像国内一样浓烈;我也爱两边长满了绿树的郊区的街道。在这里常常会碰到几头神牛,慢悠悠地在绿树丛中转来转去。我十分欣赏它们那种高视阔步睥睨一切、仿佛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神气。
我参观了所有的应该参观的地方,其中当然包括大金塔。第一次参观这座佛塔的印象是永生难忘的。我赤着脚走过长长的两旁摆满了花摊的走廊,一步步高上去,终于走到大塔跟前。脚踏在大理石铺的地上,透心地凉。这的确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殿堂,里面坐满各种各样的佛像。许多善男信女就长跪在这些神像面前,闭目合掌,虔心祷祝。有的烧香,有的泼水,有的供鲜花,有的点蜡烛,有的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对佛爷说话吧。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十分新鲜有趣的。至于大金塔本身,那真不愧是一个黄色的奇迹。那么大一座东西,身上竟都糊满了金纸,看上去就像是黄金铸成。整个塔闪着耀眼的金光,比从船上看显得强烈多了。这金光仿佛把周围的一切楼阁殿堂、一切人物树木都化成了黄金色,这金光仿佛弥漫了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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