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润集(47)

2025-10-10 评论

由于种种人所共知的原因,今天的中国青年,有的产生了信仰危机,思想浮躁不安,对世间事有些茫然。有识之士憬然忧之,大家一致提出来要提高人民的,特别是青年的人文素质教育和伦理道德教育。我个人认为,这种想法是完全正确的,有远见卓识的,是“及时雨”。

但是,要做好这一件工作却并不容易。为之之法,其道多端。首先,要对青年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让他们知道,中华民族对世界做出过重大的贡献,今后还将做出更重大的贡献,作为一个中国人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个人只能有一次生命,必须实现人生的价值,才对得起这仅有的一次生命。麦当劳、肯德基、可口可乐加雪碧、比萨饼、加州面、卡拉OK、美容院,这样的生活,虽然也能增加一些人生乐趣,但是,天天这样,就毫无意义。我希望,我们中国人,特别是青年人,要认识到自己对国家和后世子孙的义务。我们都是人类进化无尽长河中的一段,承前启后,是跑接力赛中的一棒,我们这一棒跑不好,会对全局产生恶劣影响。这就是爱国主义。但是,同时我们又必须认识到,我们对世界也负有义务,这就是国际主义。真正的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不但没有矛盾,而且是相辅相成,互相依存的。我个人认为,人类前途还是光明的。能否真正光明,就决定于各国人民能否做到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相结合。

怎样才能让中国青年认识到这一点呢?办法多种多样。其中之一就是让他们认识到,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都不能离开别的人、别的国家、别的民族而完全独立生存。人类都是要互相帮助、互相依存,而文化交流尚矣,就连我在上面说的麦当劳、肯德基等等也是文化交流的结果。

我们目前当务之急就是对青年进行文化交流的教育。世界上文化极多,而大别之无非东西两大文化体系,讲文化交流,首先就是要讲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交流。我从前主编过一套《东学西渐丛书》,是讲东学,主要是中国文化向西传布的历史事实的。现在王渝生研究员又主编了这一套《西学东传人物丛书》,二书正好互补。王先生这一部书以人物为主体,讲来更加生动有趣。我相信,它一定会受到青年学子的欢迎的,故乐而为之序。

2000年1月16日

在我将近九十年的一生中,三四十年代,正当我二三十岁的时候,我在德国度过了十年,从事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佛学的研究工作,涉猎颇广。但是,对于佛教美术,我却没有过多的注意。虽然我的导师Prof.Dr.Waldschmidt一方面是一个研究中国新疆出土的佛教典籍的大师,另一方面又是佛教美术的专家,我却只继承了前者的衣钵,对于后者,我只是偶尔欣赏一下而已。

现在,安徽美术出版社画册编辑室主任、油画家傅强先生来到寒舍,要我给他们即将编辑出版的《中国飞天艺术》写一篇序。我在这方面是外行,我多少还有点自知之明,我立即一口回绝,并介绍一位佛教艺术史名家来承担写序的任务。但是傅先生却不同意,并拿出了赵朴初老先生亲笔题写的书名给我看。我马上掂出了这一本书的分量。看来我只有随喜的义务,而没有推卸的余地了。

常识告诉我,一个外行要想向内行方向靠拢,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读书学习。于是我就拿过来傅强先生带给我的一篇文章,郑汝中和台健群两位先生写的《飞天纵横》,仔细阅读起来。这是一篇相当长的文章,把飞天这个艺术形象分析得细致入微,头头是道,从欧洲到印度,从印度到中国,追流溯源,相互对比,真正做到了信而有征。飞天艺术在中国境内的分布情况,叙述得更加详尽。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这方面,他们两位都是我的老师,在这里,我不想得到出蓝之誉,因此我对飞天问题本身就不再侈谈什么了。

我眼前集中精力来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飞天这个艺术形象独独在中国这样流布极广,这样受到人民的喜爱?走在地上的人类大概都想像鸟一样到天空中去逛上一逛,这是自古以来世界上各民族的共同愿望或者幻想。上天的方式东西颇有点不同。西方人比较机械,比较呆板。他们大概认为,没有翅膀是上不了天的,所以给会飞的爱神丘比特装上了翅膀。东方人则认为,没有翅膀也一样能上天。佛经中有aka se\'ntariksc carati(飞腾虚空翱翔)这样的说法,至于怎样飞腾,并没有说明,反正是没有长上翅膀。到了中国,这种情况就更多了,最著名的一个例子是嫦娥奔月的故事,简直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嫦娥是怎样“奔”的?在中国关于这个题材的诗歌和绘画上,从来没有见到嫦娥身上有翅膀。梅兰芳博士的名剧“嫦娥奔月”,更不见梅博士身上装上翅膀,见到的不过是绸带飞舞,给人以飞翔活动之感而已。从上面说的例子来看,东方人比欧洲人更加潇洒、灵动,不那么机械、呆板。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季羡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