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润集(48)

2025-10-10 评论

中国古代的一些文人学士侈谈成仙升天之论,一些在民间最流行的长篇神话小说,比如《封神榜》《西游记》之类,更是满篇神仙。这些神仙来往天空,行动自如。他们身上当然没有翅膀,他们是靠什么在天空中行走呢?中国古人大概认为,要走路,必须站在坚硬的土地上,天空中,要站的话,只能站在云彩上,于是就出现了“驾云”“腾云驾雾”一类的词儿,神仙与云彩就无法分开了。在《封神榜》《西游记》一类书中,神仙们往往驾祥云在空中行走了。

中国古代还有追求长生不老的想法,特别是中国历史上几位雄才大略的大皇帝都有这一种癖好,秦始皇、汉武帝和唐太宗都有。秦始皇采用的方法大概是阴阳采补。汉武帝是饮仙露,“承露金盘霄汉间”,指的就是这件事。唐太宗则是服长生不老之药,多半是什么矿物。结果都没有成功,都“龙驭上宾”了,这些皇帝可能只是想修炼长生不老之身,留在大地上永远当皇帝,并不想升天。天上哪里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呢?把阿房宫搬上天去,覆压三百余里,天宫里哪里有这么大的地方呢?老百姓幻想成仙,鸡犬随之升天,天上房价不知每平方米值多少钱,但是容纳一家人和几只鸡犬,总归是有法可想的。

把上面讲的归纳起来,我们可以说,中国古代有一些人有在天空中翱翔的愿望,腾云驾雾毕竟还是一种比较笨拙的办法。正在此时,从印度传入了飞天的艺术,用不着脚踏任何东西而又能飞行自如,多么美妙,多么惬意啊!于是,飞天这种艺术便在中国南北各大洞窟寺庙中流行起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非印度可比了。

傅强先生这一部研究中国飞天艺术的书出得也正是时候。它一方面有较高的学术价值,能给研究中国美术史以及中印文化交流史的中外学者提供搜罗详备、切实可靠的资料,另一方面又能满足并非学者的中国普通老百姓的审美的需求和愿望,真可谓一举两得,功德无量矣。是为序。

2000年1月20日

我对毓方散文的欣赏与理解,有一个比较长期的过程。1996年我给他的散文集《岁月游虹》写序时,说句老实话,我并没有读过很多他的文章,仅仅根据一点肤浅的印象,我就放言高论。现在自己读起来,都有点觉得脸上发烧。我感到有点,有点“那个”。“那个”者“有说不出来的滋味”之谓也。我现在有了说不出来的滋味。为什么呢?说是“惭愧”,有点过了头。不过头的词儿又一时想不出,于是就随顺流俗“那个”之了。

这话不明不白,要说明白,必须从大处远处说起。

根据我个人的归纳,对于散文的创作,大体上有两种态度。一种认为,散文重点在一个“散”字上,愿意怎样写,就怎样写;愿意怎样起头,就怎样起头;愿意怎样煞尾,就怎样煞尾,无拘无束,松松散散,信笔由之,潇洒自如,天马行空,所向无前。要引经据典,中外都有。外国最著名的例子,我想举法国的蒙田,蒙田的《随笔》享誉世界,垂数百年,至今不衰。他的随笔就属于松散一类,整篇不讲求结构,叙述也看不出什么层次,一点匠心也看不出来;在辞藻修辞方面也看不出什么独特的风采。因此,我常常想,与其说蒙田是一个文学家,毋宁说他是一个思想家或哲学家,他的思想确有非常深刻之处,为他人所不可及者。在中国也能找出一些类似的例子。中国一些大散文家有时也写一些轻松的文章,信手拈来,涉笔成趣,比如苏东坡的《记承天寺夜游》之类。其他大家也间有这样的作品。

这一类的散文作品,这一类的散文作家,我无以名之,暂时名之为松散派。

与松散派相对立的一派主张,写散文同写别的文章体裁一样,也要经过充分构思,精心安排,对全篇结构布局,要仔细考虑,要有逻辑性,有层次;对遣词造句,也要认真推敲,不能苟且下笔。我自己是属于这一派的。我的意见具见拙作《漫谈散文》中,这里不再重复。杜甫在《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中有两句诗:“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这里指的是绘画,后来把意思扩大了,泛指所有匠心独运、认真考虑的情况。我在这里借用来指散文的创作,我杜撰了一个名词:“经营派”。

汉语是中国语言的一种,在世界众语言中独具特色。特色颇多,我不能一一列举。我现在只举一种,这就是:汉文讲究炼字炼句。这特点最突出地表现在文学创作中,特别是诗词创作中,这一点我在《漫谈散文》中已有所涉及。现在再补充一点。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这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一般说来,“闹”字、“弄”字都属于炼字的范畴,然而王国维却把它们提高到境界的高度。大家都知道,境界论是王国维美学思想的支柱和基础,前无古人,而他竟把炼字与境界论结合起来,可见炼字在他心目中,重要到什么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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