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润集(54)

2025-10-10 评论

在政治思维方面,东西方也有极大的不同,西方的封建思想残余少,而东方则颇浓重。印度、日本是这样,其他国家和地区也是这样。我觉得东方现代化过程就是逐渐克服封建思想的过程,一直到现在还不能说,东方的封建思想的残余已经克服净光。看来想要达到这个目的,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东方国家长久不能认识这一点,现在还有很多人不认识,这将会影响东方现代化的进程。

以上两点纯属管窥蠡测,写出来供峰君以及其他内行里手参考。

是为序。

2000年2月4日

最近几年,我在几篇谈散文的文章中,提出了一个看法:在中国散文坛上有两个流派。一个流派主张(或许是大声地主张),散文之妙就在一个“散”字上,信笔写来,松松散散,随随便便,用不着讲什么结构,什么布局,我姑且称此派为松散派。另一个正相反,他们的写作讲究谋篇布局,炼字铸句,我借用杜甫的一句话:“意匠惨淡经营中”,称此派为“经营派”,都是杜撰的名词。我还指出,在中国文学史上,散文大家的传世名篇无一不是惨淡经营的结果。

我窃附于“经营派”。我认为,梁衡也属于“经营派”,而且他的经营还非同寻常。即以他的写人物的散文来说,一般都认为,写人物能写到形似,已属不易,而能写到神似者则不啻为上乘。可是梁衡却不以神似为满足,他追求一种更高的水平,异常执着地追求。但是他追求什么呢?我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名词。我曾想用“境地”,觉得不够;又曾想用“意境”,也觉得不够;也曾想用“意韵”“韵味”等等,都觉得不够。想来想去,我突然想到王国维的“境界”,自认得之矣。“境界说”是王国维论词的新发展。《人间词话》有很多地方讲到“境界”: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境界”,同“性灵”“神韵”等一些文艺理论名词一样,是有一定的模糊性的,颇难以严格界定其涵义,但是统而观之,我们是能够理解的。这是一个富有启迪性、暗示性、涵盖性的名词,上举《人间词话》最后几句话可以给我们一些启迪。现在从梁衡散文中举出一个例子来。他的名作《觅渡,觅渡,渡何处?》是写瞿秋白的。瞿秋白这个人才华横溢,性格中和行动中有不少矛盾,梁衡想写这样一个人,构思了六年,三访瞿秋白纪念馆,迟迟不敢下笔。他忽然抓住了“觅渡”这个概念,于是境界立出,运笔如风,写成了这篇名作。我们常说“画龙点睛”,画一条龙,不管多么活灵活现,如不点睛,毕竟还是一条死龙。一旦点睛,则顿成活龙,腾跃而起,飞龙在天矣。

在并世散文家中,能追求、肯追求这样一种境界的人,除梁衡以外,尚无第二人。

2002年3月5日

《季羡林文集》已经出完了二十四卷,其中所收的文章,起自十几岁时所写的一些十分幼稚的东西,时间下限截止到1992年,时间跨度约为七十年,算是告一段落。所谓段落并没有严格的规定,只是偶然在那个时候编完,偶然又从那个时候出版,如此而已。其中也有两个例外,一个是长达八十万字的《糖史》,一个是用英文写成的《吐火罗文A(焉耆文)〈弥勒会见记剧本〉译释》。出版家认为这两部书分量重、意义大,唯恐出版晚了,影响本《文集》的价值,主张打破时间界限提前收入,我个人则是无可无不可,完全同意了。

我还活着,虽然年迈,但还不算太昏聩,还能够思考,还能够写作;编完二十四卷时,我已经想到,《文集》还要继续出下去的,等到我走了,或完全不能写作时,就改称《全集》,为我一生的写作画上一个句号。

编辑前二十四卷《文集》时,遵行几条原则:在排列顺序上把散文创作排在最前面,后面以题材和体裁为标准,分门别类划分了几卷,时间先后不是标准,最后殿以翻译《罗摩衍那》。我在一篇后记中讲到,出版二十四卷以后的若干卷时,由于文章积累不会太多,无法严格分类,因此就采用编年的形式,按文章发表的时间顺序加以编排,不再计较文章的内容。但在实际编排过程中,发现了新问题,不得不把编排原则稍加变动。除了零篇的文章外,还有几部内容相当长的整部的作品,若与零篇文章等同编排,内容很不协调,所以决定把这样的著作单独编排,编成独立的卷,以醒耳目而便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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