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学·余秋雨·与北大学生谈中国文化(67)

2025-10-10 评论

余秋雨:哈哈,你还是合不得谈魏晋清谈的负面效果,坚持着它的正面意义。平心而论,如果作为一门课程正面论述魏晋清谈,花费一学期、一学年都值得,我也鼓励哲学系、历史系、中文系的博士论文可以多写一点以魏晋清谈作为研究对象的文章。但是,我们现在的课程是对中国文化史的快速扫描,只能稍稍涉足便拔腿而走,要急着讲讲它对中国后世文化的负面作用了。

中国的文化历来与政治关系密切,清谈本来是可以拉松这种关系的,但是,如果这种关系没有拉松,那么,反而会把空谈之风带人政治。不幸,这种情况果然发生了。高层哲学依然没有怎么发展,而文化人却越来越喜欢空谈政治。你所说的清谈把佛学、儒家、道家融合在一起,这是有的,但功劳不全在清谈,融合程度也不能估计过高;而文化人空谈政治的风潮,却越谈越烈,成为中国文化发展的一大弊病。用我的话来说,该空的不空,该实的不实,造成两头失落。

中国古代社会后期,也有不少人对此进行检讨。他们发现,很多文化人平日喜谈玄空的心性、道统,又自以为能够以此治国,连社会上很多人也有这个误会。但每次出现社会危机,朝廷急急地把他们拉出来做顾问,结果总是一塌糊涂,甚至加速了朝廷的败亡。即使在平时,要这些人来管理行政,也是一片疲沓、民生不振。于是,清代出现了一些提倡“实学”的呼吁,明确指出空谈已经成为很多文人官员掩饰自己低能、丑陋的保护伞。

因此,研究魏晋清谈和它的后续影响,可以成为打开中国传统文化人格结构的一把钥匙。研究中国传统的文化人格,不能光是说人格结构中有几分儒、几分道、几分佛。这种人格结构中最严重的裂痕是,理性抽象能力和实践执行能力的对峙和互消。这就造成了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的两难境地。中国传统的文化人格,一直在这两难境地中徘徊。

余秋雨:我们前面谈到的三国魏晋时代的人物,在当时就已经比较有名。曹操、诸葛亮,都是军事和政治上的强人;魏晋名士,都是名气不小的贵族知识分子。但是,那个时代的文化最高峰,在当时差不多没人知道,默默无闻。这是一座隐藏了的最高峰,被云遮住了,而且遮了很久。是的,对陶渊明来说,这个云散得实在太慢了。

按照惯例,我还是想先听听大家对陶渊明的印象。在我看来,一个古代文化人不管在历史上命运如何,他在当代年轻人心目中的印象,却是一个重要的落脚点。他如果天上有知,也会倾听你们的谈论。

王湘宁:在我的印象中,陶渊明是一个崇尚美、爱好自然、怀有理想主义的人,读了他的《桃花源记》,会觉得他是一个喜欢做梦的人。

余秋雨:喜欢做梦的人很多,但你知道最厉害的做梦人是什么样的吗?那就是把自己的梦变成民族的梦。在中国文化的历史上,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陶渊明。那梦,叫桃花源。

王牧笛:我非常喜欢陶渊明写的一篇自传——

《五柳先生传》。文章非常短,只有一百来字,里面有一句话很有名,“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所有学生都特别喜欢。这句话是说我喜欢读书,但是我不太想琢磨它里面具体是什么意思,每当我有一些体会,就很高兴,就忘了吃饭。

余秋雨:一钻牛角尖就会把美梦钻破。不求甚解,是一个杰出人物避过文化陷阱的基本策略。

刘璇:他的《饮酒》诗中,有四句我印象很深刻,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是说只要你的心情很宁静,无论身处多么喧嚣的世事当中,都像在静谧的山林里一样。这两句诗对熙熙攘攘的现代生活中的我们格外有启发,因为我们不可能再像陶渊明那样回到偏僻的山林里归隐了,我们只能克服浮躁,让自己的心灵变得宁静纯洁,回归自然与淳朴。

余秋雨:“心远地自偏”,也就是心能移地,这是一种哲学思考。但陶渊明毕竟不会滞留在玄思之中,他立即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感性的美丽境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种色彩明亮的大安静。

裘小玉:我喜欢陶渊明的《挽歌》:“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里面有陶渊明对生死的观念,他不是不珍惜生,相反他非常珍惜生,所以才不为五斗米折腰。他是以一种审美的眼光看待生,对于俗世中的事情顺其自然,不会特别介怀。死在他看来是一种永恒,所以他会说“托体同山阿”,死去以后就和青山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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