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二:
三峡自白帝城始。长江自白帝城夺峡而出,如野马狂奔,有自由不羁的大欢乐。李白的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洋溢着人心与大自然于此珠联璧合的愜意。
文字流传的三峡,前有刘白羽的《长江三日》,后有舒婷的诗歌《神女峰》。舒婷的诗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是所谓新时期文学中,诗歌发出的对女性主义的最初吁请。作者的情与思,谦逊地止步于既有的对三峡书写的文字前,有如李白面对崔颢《黄鹤楼》所言:“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马策)
点评三:
三峡的景色是壮美的,但作者只是以此为经,编织着中国文化的历史。在这奇山秀水间的神女、昭君、屈原、三峡等,是中华文化的见证者。三峡有极浓郁的文化气息,是作者心底的圣地。写白帝城,以李白的诗句、《白帝托孤》的录音,道出诗人与山水的亲密关系。三峡喷涌力量,呈现阳光,而神女峰却安详、静谧。“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这是一种反传统的叛逆吗?文章没有过多感叹与抒情,却让读者心如三峡湍流,汹涌澎湃。(廖国清)
一
傩,一个奇奇怪怪的字,许多文化程度不低的人也不认识它。它的普通意义,是指人们在特定季节驱逐疫鬼的祭仪。
我们的祖先埋头劳作了一年,到岁尾岁初,要抬起头来与神对对话了。要扭动一下身子,自己乐一乐,也让神乐一乐了。要把讨厌的鬼疫狠狠地赶一赶了。这就是各乡各村傩祭的来由。
对神,人们既有点恭敬,又不想失去自尊。对鬼,人们既有点畏惧,又不想放弃勇敢。因此表情非常复杂,很难做得出来。于是我们的祖先干脆凝冻表情,戴上面具,把人、神、鬼搅成一气,又让巫在中间穿插,在混混沌沌中歌舞呼号,简直分不清是对上天的祈求,还是对上天的强迫。
反正,在傩祭仪式中,肃穆的朝拜气氛是不存在的,涌现出来的是一股蛮赫的精神狂潮:鬼,去你的吧!神,你看着办吧!
这种精神狂潮,体现了世俗大地与原始神衹的激烈斡旋,从天人交战到天人合一,如梦如幻,如痴如醉,最终成为一个民族生命力的抒泄仪式。
汉代,一次傩祭牵动朝野上下,主持者和演出者数以百计,皇帝、一品至六品的官员都要观看,市井百姓也允许参与。
宋代,一次这样的活动已有千人以上参加,观看时的气氛则是山呼海动。
明代,傩戏演出时竟出现过万人齐声呐喊的场面。
……
若要触摸中华民族的精神史,哪能置傩于不顾呢?
法国现代学者乔治·杜梅吉尔(Georges Dumezil)根据古代印度和欧洲神话中不约而同地存在着主神、战神、民事神的现象,提出过“印欧古文明三元结构模式”。他认为这种三元结构在中国不存在,这似乎已经成了国际学术界不可动摇的结论。但是,如果我们略微关注一下傩祭中的傩神世界,很快就发现那里有宫廷傩、军傩、乡人傩,分别与主神、战神、民事神严密对应。因此,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在漫长的年代之中,在史官的记述之外,傩完整地潜伏着中国古代社会最基本的几个文明侧面。
时间已流逝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傩事究竟如何了呢?
平心而论,几年前刚听到目前国内许多地方还保留着完好的傩仪活动时,我是大吃一惊的。随即便决定把它当做一件自己应该关注的事来对待,好好花点工夫。
一九八七年二月,春节刚过,我挤上非常拥挤的长途汽车,向安徽贵池山区出发。据说,那里傩事颇盛。
二
从上海走向傩,毕竟有漫长的距离。田野在车窗外层层卷去,很快就卷出了它的本色。绵延不绝的土墙、泥丘、浊沟、小摊,簇拥着一个个农舍。“文革”时期刷在墙上的革命标语早已涂掉,只留下一些淡淡的印痕,新贴上去的对联勾连着至少一个世纪之前的记忆。路边有几个竹棚为过往车辆的轮子做着打气补胎的行当,不知怎么却写成了“打胎补气”,让人想起明代的庸医。
汽车一站站停去,乘客在不断更替。终于,到九华山进香的妇女成了车中的主体。她们高声谈论,却不敢多看窗外。窗外,步行去九华山的人们慢慢地走着,他们远比坐车者虔诚。
这块灰黄的土地,怎么这样固执呢?它慢条斯理地承受过一次次现代风暴,又依然款款地展露着自己野拙的面容。世事在一件件褪色,豪语如风,誓言如雾;坟丘在一圈圈增加,纸幡飘飘,野烧隐隐。下一代闯荡一阵、呼喊一阵、焦躁一阵,很快又雕满木讷的皱纹。这么一想,路边的观景全都失去了时间,而我耳边,已经响起了傩祭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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