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现在中国很多地方有点做坏了。总是在古代文化中寻找自己这个地方可以傲视别的地方的点点滴滴理由,哪里出过一个状元或进士,有过几句行吟诗人留下的句子,便大张旗鼓地筑屋刻石。如果出了一个作家,则干脆把家乡的山水全都当做了他作品的插图。大家全然忘了,不管是状元、进士还是作家,他们作为文化人也只是故乡的儿子。在自然生态面前,他们与所有的乡亲一样谦卑和渺小。
近年来杭州的城市建筑者秉承这座城市的独特精魂,不找遥远的古代理由,不提空洞的文化口号,只是埋头疏浚西湖水源,一次次挖淤清污,把西湖的面积重新扩大到马可·波罗见到时的规模。重修完杨公堤,打理好新西湖,又开发了一个大大的西溪湿地,表达出杭州人在生态环境上的痴迷。对杭州这座城市提出的标准,也没有花里胡哨的种种大话,而只是干净、整洁,最适合人居住。
这一来,杭州就呈现出了一个贯通千年的人文宣言。这个宣言,曾经由钱镠主导,由白居易、苏东坡参加起草,由白娘娘从旁润饰,又由今天的建设者们接笔续写。
宣言的内容,很复杂,又很简单:关于美丽,关于自然,关于生态,关于人间。我对杭州的许多建议,没有提出就实现了,而且比我心中预想的更好。现在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建议了:找一个合适的角落,建一座马可·波罗的雕像。雕像边上立一块碑,把他最早向世界报告的那些有关杭州的句子,用中文、意大利文和英文镌刻出来;而且,一定要注明年代。
因为这些句子,曾经悄悄地推动过那些远航船队,因此也推动了世界。
点评一:
这是一曲拯救山水的赞歌。一个城市的命运,是由那么几个武将与文人决定的。作者简化之后的杭州西湖史,抓住了缔造这个伟大山水城市的根本。人性充沛的管理者,因着自己热爱自然的本性,建造了一个合乎自然之道的优雅之都。(老愚)
点评二:
柳永《望海潮》词赞杭州“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白居易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本文亦为一篇颂词,颂杭州之美,尤其颂治理杭州有功的白居易、苏东坡等人。本文以古为鉴,也语涉当下杭州生态环境治理,并奉献个人文化治理建议。(马策)
点评三:
写雷峰夕照,写断桥霜雪,写灵隐钟声,写虎跑泉的绿壁……这些都难以状出杭州的本色与太美。还是回归到文化根脉来吧,以保护杭州的生态入笔,洞开杭州文化的窗口,以白居易、钱镠、苏东坡为骨骼支点,管窥蠡测,探寻杭州文化的灵脉与历史回声。因此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构思之巧、立意之深。
杭州之美,在于人力,却似浑然天成。作者虽是从生态保护这么一个既现代又直白的话题入手,却运笔不俗,同样写得跌宕多姿,文采、文才与西湖的美景交相辉映。(廖国清)
一
近代以来,上海人一直是中国一个非常特殊的群落。他们有许多心照不宣的生活秩序和心理规则,说得好听一点,可以称之为“上海文明”。一个外地人到上海,不管在公共汽车上,在商店里,还是在街道间,很快就会辨认出来,主要不是由于外貌和语言,而是这种上海文明对于别种文明的敏感。
同样,几个上海人到外地去,往往也显得十分触目。
全国有点离不开上海人,又都讨厌着上海人。不管东南西北,几乎各地都对上海人没有太好的评价。精于盘算、能说会道、自由散漫、骄傲排外、目无领导、缺少热情、疏离集体、吝啬自私、时髦浮滑、琐碎俗气,如此等等,加在一起,就是外地人心中的上海人。
上海人被骂的由头还有很多。比如,不止一个骚扰了全国的政治人物、帮派头子是从上海发家的,你上海人还有什么话说?不太关心政治的上海人便惶惶然不再言语,偶尔只在私底下嘀咕一句:“他们哪里是上海人?都是外地来的!”
但是,究竟有多少地地道道的上海人?真正地道的上海人就是上海郊区的农民和渔民,而上海人又瞧不起“乡下人”。
于是,上海人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尴尬。这种尴尬远不是自今日起。依我看,上海人始终是中国近代史开始以来最尴尬的一群。
二
上海人的尴尬,责任主要不在上海人。
这首先应该归因于中华文化在近代的不适应。上海人身上的半近代半传统、半国际半乡土的特质,使他们成了中华文化大家庭中的异数。照例,成为异数的命运是不好的,但上海人似乎又有点明白,当时的中华文化在国际近代化进程中更是异数,异异得正,因此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得意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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