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
“我想看着你!”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很抖。
“我就是想看着你,拉开灯吧!”
“灯绳被我扯断了……”
“那……拉开窗帘吧!”
“你忘了,这儿没有窗子……”
“可是我多想看着你!”
啊,他又划亮了一根火柴。它照耀在他的脸和她的脸之间。他们彼此凝视着。似乎两个即刻就将永远失明的人,要把对世界的印象最后摄入眸子,铭刻在记忆里。而这世界,此刻便是一根火柴的光亮从黑暗中照耀出的一张脸。
那一根火柴也在他手中抖。它的橘色的微光在他和她脸上摇曳。
她笑了。
他也不禁笑了,伸向她另一只手——灯绳缠绕在他指上。他以此证明没骗她。
当火柴快烧到他手时,她替他吹灭了它。
她说:“有时一个人要向另一个人证明自己没骗他,那是挺难的。”
他说:“有时根本无须证明,比如现在。”
“现在怎么?”
“现在我想,如果这里只我一个人,我会失眠的。睡着了也会像你刚才一样,被噩梦吓醒……”
“如果我醒了,而身边没有一个你,我更会觉得害怕。你内心里很鄙视我,是不是?”
“这使你感到受伤害了,是不是?”
“是的。”
“你还憎恨我?”
“不……让我对着你的耳朵悄悄告诉你……”
于是他向她俯下身。
“我想把自己给予你。”
“为什么?”
“不,我说得不对。我想……我要你温存我。真的!……”
“……”
“你把我看成一条蛇?”
“……”
“白素贞也是一条蛇。”
“白素贞是谁?”
“白娘子啊!你别把我当成一条毒蛇。你当我是一条无毒的小蛇吧!你也别把你自己当成法海那样的男人。你……你当你是许仙吧!不久前有一个看手相的老头儿看过我的手相。他说我的前身是个潘金莲那样的女人,所以我注定了这一辈子要向男人还孽账。注定了是娼妓女子的命。不过他又说我命中该着有位贵人。如果遇到了他,我的命兴许会有所改变。还说,我和我命中的贵人仅有患难之缘。如果我不能感化他,我死得会比潘金莲更惨……”
“如果你能感化他呢?”
“那就像一个童话,结果被变成丑八怪的公主,嫁给白马王子为妻。你是他么?”
“我不知道。我不信手相。”
“可我信。非常信。我认为你就是他呢?”
“你不要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什么王子。”
“我认为你是呢?”
许久许久,他默不作声。
“爱爱我吧,求你!趁现在我觉得我不是在和一个男人逢场作戏的时候……明天我又会变成从前那个不要脸的坏姑娘了!……”
黑暗之中,她的语调凄凉哀婉。
啊,他划着了第三根火柴——她已泪流满面。
他被他眼见的真实震撼了。
她立刻吹灭了他手中的火柴。
“别看我吧。我的确不配你这么看……我的样子一定丑极了……”
于是他伏在她身上,捧住她的脸,不能自持地吻她……
事实证明,那一张单人床,是完全可以睡得下两个人的……
“现在几点了?”
“……”
“该是白天了吧?”
“……”
“我们该分手了吧?”
他将她更紧地拥抱着。
“分手后你就把我忘了吧!”
“……”
“但我会记住你的,也会记住这个地下室……”
“你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婉儿,大名叫……”
“我知道你的小名就行了!”他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婉儿,”他轻语悄悄地问,“你就不想问我的名字么?”
“不……”
“为什么?”
“何苦呢……”
她往下一缩身子,将脸儿偎在他怀里。
“我的名字叫……”
她也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告诉我。”
“为什么?”
“没有必要。你再吻吻我吧……”
他不问什么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不停止地吻她,几乎吻遍了她全身。
“你哭了?”
“是的……”
“为什么?”
她的语调有些吃惊。
“为你……”
“我可以再留在你身边——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十个小时,但我今天必须离开你。我不是你意中的女孩儿。我要你记住,应该相信手相就行了……”
“婉儿,你听着!你现在必须听我讲。听我讲讲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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