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命研究(59)

2025-10-10 评论

曹芥初提到郭坚和杨虎城是死对头,他们本都是革命团体“大刀会”的刀客,后来反目成仇,大有你死我活之势。

后郭坚助陈树藩驱走陆建章,陈继陕督,论功行赏任郭为“西安警备司令”,由刀客而军官,实千古一大捷径。

一日杨虎城受创,伤势危急,非行手术,难望痊愈。顾小城荒村,何处去寻医院?时西安广仁医院,驰名遐迩,但警备西安者又为冤家郭坚。徒唤奈何,遂潜赴西安入广仁医院疗治,但不免提心吊胆,硬着头皮耳。

晨起,阍者持一名刺来,云“有客见访”。杨视片赫然“西安警备司令”官衔也,立抽枕下勃朗宁,急实弹,遥对门口,严加戒备。郭立窗外闻枪弹动作声,忙喊道:“九娃子!还不放心我?我要杀你,我就不来。我有句话对你说,你把枪放下。”

杨坐病榻上隔窗答道:“我在你势下,要杀就杀,莫话说!”严重、紧张、沉寂之下,郭继道:“是这,我今天不见你。我怕你莫钱花,给你送二百块钱,放在这里,明天再见。”乃以钱置地下,匆匆而去。刹那之间,幸免溅血斗室之危。

逾数日,郭果来,杨亦坦然。英雄相见,互道渴慕,握手一笑,前嫌尽释矣。

像羊祜式的道德、像郭坚式的道德,都是要跟敌人公平竞争的道德、不乘人于危的道德。这种道德,渊源于中国古老的传统。中国古代的名射手子濯孺子侵略到卫国,卫国派人追他。他跟副官说:“今天我病了,没法射箭,今天看样子要死了。你知道追我们的人是谁吗?”副官说:“追我们的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说:“是他呀,那我死不了了。他是我学生尹公之他的学生。尹公之他是正人君子,他不会乱收学生的,他的学生也一定是正人君子。”过了一会儿,庾公之斯果然追上来了,奇怪地问子濯孺子:“老先生,你怎么手里不拿弓呢?”子濯孺子说他病了。庾公之斯说:“你是我太老师,我不能用你教的技术来对付你,但今天也不能不公事公办。”于是他拔了四支箭,把箭头都敲掉,射了四下就走了。这个故事,说明了一种不乘人于危的道德的延伸,即使对敌人也不例外。这种道德,现代已经死了。现代若有庾公之斯这种人,在战场上,看到敌人病了,恐怕还要乘机多射几箭呢。即使不射,回来也要被军法审判。古代的庾公之斯敢阵前放水,也明知他的后台老板跟他有同样的道德标准,就像小说中华容道放了曹阿瞒的关老爷一样,心里多少知道军法审不到他。

显然的,这种有浪漫气质的小故事,已随着现代统治的到来,而变得花果飘零了。现代的敌人,已经一派宁波商贾的卑下,毫无江湖情调了。

1984年7月15日

“退敌学”就是大敌当前,打它不赢,却遇难成祥,使自己解围的大学问。

中国人搞“退敌学”最精彩的,是汉高帝刘邦被匈奴围在白登那一次。班固《汉书·匈奴传》说:

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三十余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匈奴骑:其西方尽白、东方尽、北方尽骊、南方尽骍马。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单于终非能居之,且汉主有神,单于察之。”

最后,匈奴头子冒顿采纳了阏氏(大老婆)的话,相信了把刘邦消灭并无好处,并且还相信了“汉主有神”,所以放他一马。这一“退敌学”,可叫作“有神法”。虽然这个神,是给阏氏红包而来,大概是财神吧?

“有神法”一直是中国人“退敌学”的主要方法,除财神外,当然还包括土地神。土地神者,割地也;财神者,赔款也。割地赔款,必要时外加“和亲法”(嫁女人过去),照蒋经国逻辑,天下没有打不败的敌人矣!

可是,事有可怪者,有些敌人实在也太不知自爱,往往主要方法都一时无效,或缓不济急,或不便使用。为了应急,中国人也不得不出之以救急之术,以为急救。于是,各种怪招,也就层出不穷矣!

范晔《后汉书·独行列传》记向栩:

征拜侍中,每朝廷大事,侃然正色,百官惮之。会张角作乱,栩上便宜,颇讥刺左右,不欲国家兴兵,但遣将于河上北向读《孝经》,贼自当消灭。中常侍张让谗栩不欲令国家命将出师,疑与角同心,欲为内应,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

向栩这种“退敌学”可真妙,他认为将军不必作战,只要到前线,面向北方,大读《孝经》,敌人就可消灭。这种方法,可叫作“读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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