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一半是女人(103)

2025-10-10 评论

  你能说“哑巴”的脑袋里什么都不想吗?然而“哑巴”终归是“哑巴”。世界是铁铸成的,没有感情,没有知觉,不会和你作无声的交流。你要影响它,推动它,至少要大喊大叫,哪怕仅仅是一声在压抑下的呼喊。
  然而,今天,在我眺望着黄色的落日慢慢地降到黛青色的山巅时,在寂寞和孤独的感觉中间,似乎另有一丝思绪,象羽毛一样撩拨得我心发痒。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这莫非是天意?这么多年来,过去结识过的女人都逐渐地淡忘了。韩月屏、马缨花,知道那是不可能再次得到的便不去多想。在我,在她,都成了永久的回忆。而在我,有时回忆起来还会怀疑:那是真的吗?我曾经有过那样美妙的时刻吗?于是,心肠由于缺乏爱情的滋润而变得硬起来。但是,她那强有力的一划,却在坚石上刻下了很难磨灭的痕迹。至今还很生动、清晰的画面,那线条优美的赤裸裸的肉体,多少次激起我男性的情欲和激情,使我知道我虽然是个披着黑色的、蓝色的,或者如现在这样是披着绿色外壳的“劳动力”,但毕竟是个男人,在扼杀个性的一般性中至少还保持有性别的特征。她那强有力的一划,那无声而又大胆的呼唤,对此我虽然没有如她那样勇敢地作出反应,却象是我被她奸污了似的。从此失去了我的童贞,尽管我现在三十九岁了还是童男子。
  过去的一次次温柔的拥抱,多情的接吻,全被她沉甸甸的周身都能颤动的肉体撞得粉碎;彤红的霞光扰散了桃红色的晨雾。从那时以后,我知道,只要我一想到女人,我马上就会想到她,而不是别人。我的童贞是在她身上丧失的呀!我不相信她只会在我的面前一闪,再也见不到她的踪影。我完全没有根据地盼望,她还会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而现在,她果然又出现在我面前!凡是出现过两次的事物,肯定具有某种意义。那就是命运!
  我也知道,已经不习惯温情脉脉的我,早已被野性的情欲所俘获;生活方式的改变会改变爱情的方式,爱情的意向,爱情的审美观念。我也和“哑巴”一样了,总是处在不间断的矛盾之中,一面是理性的思索,忠于一个信仰,被文明约束和管制,一面是非理性的本能,渴求和一个活生生的、实实在在的肉体结合,不管她是谁,只要是我亲眼看到并刺激起我情欲的异性。
  飘零的晚霞破碎了……
  抽完一支烟,居民点房顶上的广播喇叭响了。这个灰色的铁玩意儿,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是我们农工和世界唯一的联系。但它每天重复的都是同一个调子,更证明世界是完全停滞的。流动的只有时间,于是它只起了个报时的作用:该去食堂打饭了。我站起身,卷起铺盖往肩上一扛,关上羊栏,也不等值夜班的人,一溜烟地跑下坡去。
  管他娘的!吃完饭去找她!

  蹲在食堂门口吃完饭,我一只胳膊夹着饭盒,另一个肩膀扛着铺盖,回到我原来往的集体宿舍。呼地把铺盖摔在床板上。
  “咦!那两个人呢?”看着空出了两个床板,我问盘腿坐在床上的周瑞成。
  周瑞成有着一张尖尖的嘴,但面目还是很清秀的。他从他正拉着的二胡上抬起头来:
  “都结婚了,光棍汉就剩下你一个了。”
  他露出一副讨好的、又是降贵纤尊的笑容。这种笑只有嘴尖的人能做出来。我回敬了他一句:
  “总比你强吧:我是没有老婆,你却是有老婆回不去!”
  他不作声了,低下头仍拉他的《浏阳河》。他拉二胡拉得相当好,琴声幽幽地带着很深的情感,但是他只拉《浏阳河》,从不拉别的曲子。
  他是监狱里的“剩余物资”,原来是农建师的供应科科长。那年,为了填满监狱,从农建师师部和下面的各团场凑集来许多牛鬼蛇神。我们曾在一起关押过。后来,监狱撤销了,所有的牛鬼蛇神都回了自己的单位,有的还官复原职,唯有他没有被释放,以不明不白的身分和我们几个光棍农工住在这个连队的单身宿舍,已经有好几年了。
  琴声在四面土墙中回旋荡漾。我铺好床仰面躺下,看着周瑞成尖尖的嘴和尖尖的胡须。天渐渐地暗了,苍老的周瑞成越缩越小,最后成了一个黑影。只有浏阳河水涓涓的清流,极力想从窗户、从门缝泄出这间四壁萧条的小屋,潺潺地淌到外面去。房子是寂寞的,空气是寂寞的,连音乐也感到寂寞。我忽然领悟到他的琴声。《浏阳河》只是配上了词才成为歌颂伟大领袖的歌曲,而那谱子,纯粹是湖南的民歌调。那不太宽的音域和跳动较不的音程,平稳地表现出了忧郁和哀思的抒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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