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一半是女人(56)

2025-10-10 评论


  “抽书记的,书记是高级烟……”

  “不能歇!”我居高临下地对曹学义瞪了一眼。“现在最危险的是渗水。坝上要是有一个指头大的眼,整个坝全要垮!”

  “对!”曹学义急忙收起已经掏出的烟盒。“大家都散开检查一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离我们不到一百公尺的老乡的地段传来了惊恐的呼叫:

  “穿水喽!穿水喽!……”

  “哎呀!快堵住,快堵住!……”

  “拿背篓来!……”

  “人坐上去!……”

  “队长,要不要敲锣?……”

  那边,老乡们乱成一团,全拥在穿水的窟窿前面。我们连队的人也跑了过去。这个地段一决口,老乡的村庄和我们连队首先遭殃。

  窟窿有水桶一般粗,一股洪水夹带着泥浆猛烈地向外喷射,同时响着令人心惊的哗哗的冲击声。水仿佛不是液体,而是一根圆形的坚硬的金属柱,已经把它前面所有的杂草灌木撞倒了,还在正对着它的土丘上撞出一个大坑。老乡们扔去的土和盛满土的背篓,早化成泥被冲了出来。几十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空背篓在急流中沉浮;几个原来坐在窟窿上的老乡被冲击几丈远,连滚带跌地向土丘上爬。

  “堵里面没有用!”我叫道,“堵外面,堵外面!”

  上下级关系打乱了,公社与农场的界线也取消了。农工和农民混在一起,面对着这个吓人的窟窿。

  窟窿上面的土不断地坍塌下来。窟窿每秒钟都在扩大。

  可是,渠坝外面的水太深,水面上看不出一点漩涡的波纹。这个窟窿的外口在哪里?

  有几个老乡趴在泥泞的坝顶上,用锹把、用抬筐的木棍伸到水底下去探寻。但水一直没到胳膊也探寻不到。

  这渠坝眼看就要垮!

  从渠坝上向东望去,能看到四五个湿漉漉的小村庄,在明朗了的天空下逐渐恢复了生气。有几处烟囱里,已经冒出烧湿柴的浓烟。

  “我下去!”我说,“你们找根绳子来把我的腰系住。”

  不会游泳的老乡们顿时七手八脚地抽下抬筐上的绳子拴住我。我向下一跃,扑到洪水里面。

  渠坝外的水足足有三人深,水底凹凸不平。我反正全身早已被汗水湿透,这时也感觉不到冷了。我一头潜入水底,摸着渠坝的外壁。刚摸了几公尺,一股强大的吸力就将我的腿吸了过去,一只脚还被吸进了窟窿里。

  管过水稻田的人都知道,决口进水的一面都比出水的一面小,绝不会比出水的一面大。

  我划开了杂草和泡沫钻出水面。

  “没关系!”我喊道,“漏洞这会儿只比脸盆大一点。快捆一捆草来,再装一麻袋土。快!”

  上面立即给我扔来一捆捆得结结实实的干草和一个装得满满的麻袋。我把一麻袋土压在草捆上,潜入水底,将草和麻袋拽到决口旁边,还没有等我揉它,它就脱手而去,被湍急的水流猛地涌到窟窿上面,象一个盖子似地把决口盖住了。

  等我再次钻出水面,听到渠坝那边一片高兴的叫声:

  “堵住了!堵住了!……”

  “狗日的!窟窿里还咣咣地叫唤哩!”

  “这会儿快填土,快填土!”

  “这同志是哪儿的?是解放军吧?”

  “啥解放军!那是农场队上放马的。我老在滩上见他哩?”

  “还放过羊哩……”

  “应该给他写个表扬信!……”有人把我拉了上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曹学义!

  我是最后一个回家的。

  村庄上给抢险的老乡送来了茶饭,还有酒,老乡非要留下我吃一顿。还是农村比农场有人情味。农场的炊事员按时开了三顿饭就休息,管你抢险不抢险哩!

  “饭不吃,你酒总要喝一杯吧,好压压寒气。”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劝我。“知道你们农场好生活,月月有工资,不象咱们农村,一个劳动日才五分钱……”

  “闹不好还倒找哩!”旁边的人插嘴。“你要不喝,就是看不起咱们。”

  “工农联盟嘛,”有的老乡不知说什么好,“你们工人是老大哥嘛……”

  这样,我只好留下来扒了两口饭,抿了几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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