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什么结果?我明明知道她胡闹一阵也就完了。女人的脾气是一条流到沙漠中的河,开始时汹涌澎湃,流到后来就会无影无踪。我气忿地扔了带煤焦油味的香烟,它在风中不能自主地滚得很远。
“啊!”黑子突然颤了一下,说,“妈的,让她一搅和,我差点忘了!我跑来是要告诉你,下午你出工的时候,大喇叭里广播的:周总理逝世了!”
“啊?”我看着他的脸,一时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太快了!
我推开门,顺手拿起门背后的铁锹,把门牢牢地顶住。随后走到煤炉旁边,掀起炉盖。炉中的煤劈啪作响,火焰通红。这是一只独眼龙的眼睛。我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日记本,扯掉塑料封面,一叠一叠地把内页撕下来,塞进这只毒眼里:你看吧!你检查吧!……
纸张吐出淡红的火焰,然后发黑,然后发白。灰烬落在燃烧的煤块上,还一闪一闪地放光。好象是它化成了能呼吸的精灵。它是有生命的东西,它是我的心血,它是我大脑中的化合物。现在;它躺在炉火中,还在不安宁地辗转反侧。烧掉就烧掉吧,你那上面的符号,已经永远记在我脑海中了。不管我是浪迹天涯,还是在铁窗之下。我都会记得你,就象人总能认出自己的孩子。而必将有一天,我要把你向人民公开出来。“冬天很快就会过去,而春天是不会再来了。”不!春天是会来的。
她还在里屋,听不见她的动静,但过了一会儿,也许她闻着了烧纸的烟味,她一掀白布门帘跨了出来。
“你这是干啥?”她浑身震颤了一下,扑过来抢我手中还剩下的一点残页。
我抬起手臂格开她。“你要干什么?”我说,“还想拿去立功吗?”
她睁大着眼睛,仿佛很陌生地瞪了我一眼,随即颓然地跌在凳子上:
“我跟你说,章永璘,你不得好死的!你亏了心了,你当我是真会那么干吗?我也是人呀!……”
她两手的手指痛苦地拧绞着,嘴唇悲愤地往两边撇,红红的眼睛呆呆地瞅着火苗,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便是我却非要这样做不可。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爱你。我必须伤害你,伤害到使你能完全忘记我的程度!
“完了!”我把最后一叠日记本塞进火炉,说,“我们两个也完了……”
从田里撒完肥料收工回来,在积满黄尘的土路上,农工们三三两两地走着。走得很快,很有精神,干活中间保留下来的力气这时才开始发挥出来。
何丽芳急匆匆地赶上我。
“老章,”她说,“听说你要跟黄香久离婚?”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她扑哧一笑,好象这是件很开心的事。“谁都知道了!黄香久那天跑到我们家来哭,让我跟黑子劝你。”
“黑子说什么?”
“黑子没理她。”
“那么你呢?”
“我瞧她怪可怜的。”
何丽芳把唯一的孩子放在北京,自己成天在队上游来逛去,有时早晨爬起来头不梳脸不洗就串门子。她对饮食男女的事最感兴趣。
“你为啥要跟她离婚?”她按部就班地问。
“我为什么非要告诉你不可,你又不是领导。”
她嘻嘻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了就不用问了嘛!”
“唉,女人嘛,”她向我做了个媚眼,“老章,你大不懂咱们女人了。不管她跟多少人睡过觉,她心眼里还是只爱一个人。你信不信?”
我没有理她,只顾走路。
“就说我吧,”她兴致勃勃地把话转到自己身上,“我不瞒你,我跟好几个男人睡过觉,可心眼里就爱黑子一个人。你信不信?”
“我信。”我说。
“那不就结了呗!”她认为问题已经解决了。
“可是我不懂,你只爱黑子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跟别人睡觉!”
她一点不感到语塞,痴痴地笑道:“那你就不懂咱们女人啦!”
“不懂。”我承认。
今天阳光特别好,象初春的天气。西边的山问没有一片云,没有一点雾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上面有一块一块裸露的石头。去年的现在,我还在那里放羊哩,而今天,却在这条路上讨论着离婚。过惯了十年如一日的刻苦生活,这种变化叫人头晕。我又感觉到这一年象一场梦。凡是过去的事情都象场梦,而凡是没有来到的将来也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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