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名与实必须界说分明。老子所谓”名可名,非常名。”如果名与实的界说不明确,思想就混乱了。例如。。我没有灵魂”云云,是站不住的 。人死了,灵魂是否存在是一个问题 。活人有没有灵魂 。不是问题,只不过”灵魂”这个名称没有定规。可有不同的名称。活着的人总有生命一-不是虫蚁的生命。不是禽兽的生命, 而是人的生命,我们也称”一条人命” 。自称没有灵魂的人,决不肯说自己只有一条狗命。常言道”人命大似天”或”人命关天”二人命至关重要,杀人一命,只能用自己的生命来抵偿 。 “一条大命”和”一个灵魂”实质上有什么区别呢?英美人称 soul,古英文称 ;host,法国人称 ame。西班牙人称 alma,辞典上都译作灵魂。灵魂不就是人的生命吗?谁能没有生命呢?
又例如”上帝”有众多名称 。”上帝死了”,死的是哪一门子的上帝呢?各民族、各派别的宗教,都有自己的上帝,都把自己信奉的上帝称真主,称唯一的上帝,把异教的上帝称邪神。有许多上帝有偶像,并且状貌不同。也有没有偶像的上帝。这许多既是真主,又是邪神,有偶像和无偶像的上帝,全都死了吗?
人在急难中,痛苦中,烦恼中,都会呼天、求天、间天,中外一例。上帝应该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吗 ?如果不应不答,就证明没有上帝吗?
耶稣受难前夕,在葡萄园里梅告了一整夜,求上帝免了他这番苦难,上帝答理了吗?但耶稣失去他的信仰了吗?
中国人绝大部分是居住农村的农民 。他们的识见和城市里的先进知识分子距离很大。我曾下过乡,也曾下过干校,和他们交过朋友。能了解他们的思想感情,也能认识他们的人品性格 。他们中间,当然也有高明和愚昧的区别。一般说来,他们的确思想很落后。但他们都是在大自然中生活的。他们的经历,先进的知识分子无缘经历,不能一概断为迷信 。以下记录的,都是笃实诚朴的农民所讲述的亲身经历。
“我有夜眼,不爱使电棒,从年轻到现在六七十岁,惯走黑路。我个子小,力气可大,啥也不怕。有一次,我碰上”鬼打墙”了。忽然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旁边许多小道。你要走进这些小道,会走到河里去。这个我知道。我就发话了 :不让走了吗?好,我就坐下。”我摸着一块石头就坐下了。我掏出烟袋,想抽两口烟。可是火柴划不亮,划了十好几根都不亮 。碰上”鬼打墙”,电棒也不亮的。我说 :“好,不让走就不走,咱俩谁也不犯谁 。”我就坐在那里 。约莫坐了半个多时辰,那道黑墙忽然没有了。前面的路,看得清清楚楚。我就回家了。碰到”鬼打墙”就是不要乱跑。他看见你不理,没办法,只好退了。”
我认识一个二十多岁农村出身的女孩子。她曾读过我记的《遇仙记 》(参看《杨绛文集》第二卷 228-233页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4年版),问我那是怎么国事 。我说:”不知道,但都是实事。全宿舍的同学、老师都知道。我活到如今,从没有像那夜睡得像死人一样! 她说 :“真的,有些事,说来很奇怪,我要不是亲眼看见,我决不相信。我见过鬼附在人身上。这鬼死了两三年了,死的时候四十岁。他的女儿和我同岁,也是同学 。那年,挨着我家院墙北面住的女人刚做完绝育手术,身子很弱。这个男鬼就附在这女人身上,自己说”我是谁谁谁,我要见见我的家人,和他们说说话。”有人就去传话了。他家的老婆、孩子都赶来了。这鬼流着眼泪和家里人说话,声音全不像女人。很粗壮。我妈是村上的卫生员。当时还要为这女人打消炎针 。我妈过来了,就掐那女人的上嘴唇一一叫什么”人中”吧 ?可是没用。我妈硬着胆子给她打了消炎针 。这鬼说 :“我没让你掐着,我溜了 。嫂子。我今儿晚上要来吓唬你l”我家晚上就听得哗啦啦的响,像大把沙子撒在精上的响。响了两次。我爹就骂了 :深更半夜,闹得人不得安宁,你王八蛋!”那鬼就不闹了。我那时十几岁,记得那鬼闹了好几天,不时地附在那女人身上。大约她身子健朗了,鬼才给赶走。 “
在”饿死人的年代”,北京居民只知道”三年自然灾害气十年以后。我们下放干校,才知道不是天灾。村民还不大敢说 。多年后才听到村里人说 :那时候饿死了不知多少人,村村都是死人多,活人少,阳气压不住阴气,快要饿死的人往往夜里附上了鬼,又哭又说。其实他们只剩一口气了。没力气说话了。可是附上了鬼,就又哭又说,都是新饿死的人,哭着诉苦 。天亮,附上鬼的人也多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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