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怕要永远残了。”
他说:“残就残了,为了部队,我死都愿意。”
老营长说:“你这么勇敢,谁都没有想到。”
他说:“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就想着要打死那五头野猪。保住连队的猪。”
老营长说:“你想的对,连队的财产要高于一切。”
做说“我虽然被开除党籍了,不是干部了,可我还是军人。我充分认识到,军人就应该有大无畏的精神。”
老营长说:“无论别人怎样讲,营里开军人大会时,要去好好地表扬你。”
他盯着老营长,痴痴怔怔看了许久,听出了那话中的许多味道。病房中自得透明,营长的脸对着别处,呈出浅黄的颜色。他说营长,我有话能不能直说?老营长说你把我当成你的哥看,有话你就说吧。
他说:
“不能给我立个功吗?”
老营长说:
“完成发射任务的庆功会明天就开,报功来不及了。”
他说:
“我不要二等功,三等功也行。”
老营长说:
“我今天回去就给旅里说恢复你的干部职务。”
他说:
“我就想立功。”
老营长笑笑:
“又不是新兵,别那么在乎立功。”
他说:“给我报个功吧,立了功别人才会把我当成英雄。我宁当英雄,不当干部。“
老营长说:
“恢复干部职务实惠,我尽快争取争取。”
他说:
“我宁当英雄,不当干部。”
老营长默了一会,叹了一口长气,说:
“大鹏。”
他说:
“哎。”
问:
“你真的是把猪食挑到山上,将野猪引下了山?”
他把看着老营长的目光移开,望着病房外的一棵松树,好长时间一言不发,沉默得凄婉而又哀凉。
老营长说:
“你也真是,不该谁到医院就对人家说你打死了五头野猪。在这儿当兵七八年了,老野猪第一个跳进沟里,后边的野猪会跟着跳下一串,这都是山里的常识。”
他又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老营长,“我真的不能立功?”
老营长说:“明天开发射庆功会,我再争取争取。”
实验发射,意外的成功,弹着点的精确,连美国和俄罗斯都十二分的惊讶。当然,前方的胜利,离不开后方的支援,庆功表彰会上,自然立功人员名单中不能少了后方的留守人员。
没有大鹏。
  大鹏死了。
  他让我到后梁找一条埋核裂剂的沟,我果然在后梁找到了一条葫芦状的沟。正是春天时候,那沟里本该百花盛开,可那沟里除了有稀疏的毛草,再就是僵硬的红土了。没有泉。没有草。崖上也没有一块石头。沙石组成的崖壁立陡如墙却又对称着柔和地向后一退,便围出了一个肚子来。
  口小。
  所以才叫葫芦沟。
  天下再也没有比这儿更好的销毁场。
  大鹏说如果防毒服可以不上交了就用防毒服包了核裂剂箱埋进去,这样可以减掉核裂剂在箱内本来微弱的辐射力。在沟里挖了一个深极的坑,回去取核裂剂箱时,发现大鹏穿了那肥大的防毒服,戴了防毒面具已经躺在床上死去了。他的胸口上鼓鼓胀胀,如防毒服下盖了一道梁子和梁脊上的一个岭。
  大鹏是抱着核裂剂箱把自己锁进防毒服里死了的。他说过核裂剂对肉体最有穿透力,肉体对核裂剂也最有吸收力,说能把核裂剂箱和肉体放在一起锁进防毒服,NTJE在防辐恒温箱里那本来就微弱的辐射就大抵被完全消耗隔绝了。
  他死了。
  他义无反顾地死去了。
  他用他的身子去吸收核裂剂箱辐漏的核射了。
  我挖好核裂剂坑回到姑的上房看见那迷彩色空在姑的牌位下,心里叮档一下,到里屋一看他在床上安安静静躺在防毒服里抱着防辐箱像他十几年前打了我耳光又把我的脸捂在他的胸口上。那微弱的核辐已经进入了他的身子。肥大的防毒服已被他那肿胀青绿的身子胀得鼓起来,胀得似乎要炸开。在那胀开的防辐防毒服的胸膛上,有他留下的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只有一行字:让部队知道我是如何死了的。
  他没有写上让部队追认他为烈士,也没有写上给他追记一个功。他说让部队知道他是如何死了的。
  我看见床上那胀起的青色的防辐防毒服,立在床前,木然一会,我轻轻叫了一声哥。
  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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