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陈冲(44)

2025-10-10 评论

    陈冲尽量婉转地向导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对于性爱场面,她表示了顾虑。
    一方面考虑陈冲的意见,另一方面也是顾及中国政府和有关合作部门的反应,编导在不伤故事大构架的前提下做了让步性的修饰,终于得到中国官方对剧本的认同。
    然而美美与大班的关系总是不可能改变的,这就是她与他由性爱变成情爱的过程。这个过程使导演在删节性爱戏上,不可能放弃太多。
    陈冲在巨片《大班》中扮演女主角的消息,很快在美国、港、台地区见了报。华人演艺界感到陈冲多少为他们出了口气,许多华裔演员在好莱坞几进几出,从来都是拾些边边角角的小龙套。陈冲的出现意味一种气象的改变:华人从此成了真正的角色,而不是作为异国情调的点缀。
    陈冲终于坐在了试妆镜前。尽管她对剧中的某些情节和美美这个角色有保留意见,但她在接受此角色时没有丝毫犹豫。它是一个机遇,有个门坎儿,跨过它,便是正式在好莱坞登堂入室。她将有大块面的戏可演,有大段的台词可说;终于有这么个机会容她把在美国几年的学习、积累发挥出来,投入实践了。在求学期间,她看了那么多的优秀影片,那么多优秀演员的表演,她已不再把表演看得那么简单;表演是一门学问,深可无底,阔可无涯。她一直在盼望一个机会,让她汇报一下这番学问,向观众,更是向自己。
    直到《大班》招来对她的反面评语,她仍问自己:“假如我当时不接美美这角色呢?……”不,她想:“我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它。我在选择上没有失误。”
    对于《大班》和陈冲个人的攻击是影片在美国公映之后。
    首先出现在《华盛顿邮报》上的文章本着艺术批评的态度,对《大班》编剧及导演上的失败做了分析。一部长达六百页的长篇小说被压缩成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其中的史实线索、人物线索、情感线索要条条理清,本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最大失误在于故事无分主次,情节无疏无密,因此使面面惧到的企图变成一个越讲越乱的故事。评论尖锐,但不失中肯:“它(《人班》)将成为我们的反面教科书——教我们不去如此地改编一部历史小说。”
    对影片艺术质量和技巧的否定性评论在中文报界的反响却是对陈冲个人的批评。
    《中报》刊出文章,题为“《大班》——本年最大烂片”。文章作者以极其刻薄,甚至带人身攻击意味的措词全盘否认陈冲的演出,以及她的剧中的性爱表演:“勉强说来,剧中倒是有一个定点(其实应该是规律),那就是大约每隔二十分钟陈冲便会上场一次,而只要她一亮相,观众就可以期待她那一对乳房跃跃欲出……”
    文章作者难以接受的一点是陈冲是中国拿过“百花奖”的影后,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担负一国之声誉。露体,也就意味着有伤国体。一种不明言的愤慨是:自己的皇后邀了外族人来玷污自己,黎民百姓便有权,也有责任讨伐她。
    文章结尾,作者已完全失去了文艺批评的角度,彻底地情绪化:“总而言之,本片一无可取。如果想看陈冲,不如暂时忍一忍,她迟早会上《花花公子》。”
    香港《大公报》也发表了向陈冲发难的文章,同样志不在影片和陈冲的艺术得失,而是借攻击电影发泄对陈冲的不满:“《大班》有的是什么?不过是陈冲的两个半裸的乳房。”作者已刻薄到全然不顾事实的地步——《大班》的错处恰恰在于“有的”太多;人物、事件过多而造成的失败。遗憾的是作者“只不过”留心到“陈冲的两个半裸的乳房”。
    如此不严肃却用词刻薄的批评使陈冲愤懑,感觉有人存心要抓脸面。渐渐的,这类批评形成了一股势力,因为国内的报纸很快对以上文章做了转载,有的还断章取义地进行了发挥。
    几家有影响的国内大报《参考消息》、《报刊文摘》、《人民日报·海外版》都转载了类似文章。地方小报更有道听途说的报道,说陈冲回国时带去的私人轿车被人涂写了污辱性文字,车窗亦被砸碎,等等。
    全国人都注意了这些文章。有的人竟问:“是那个陈冲吗?是那个小花陈冲吗?”
    陈冲离去时留下的是小花。小花就是陈冲。人们保留的,爱护的是小花。小花袒胸露乳?那个童贞的,似乎永远不会长大的小花?任何成功的演员都以她(他)的角色活在人们心里的。人们往往不愿想象她(他)们吃、睡、消化、排泄,她(他)上街也买二分一把的葱,也就着酱菜喝稀粥,她(他)们也有七情六欲。尤其不能想象小花从童贞到宽衣解带。在无法看到《大班》全片的大陆中国,人们通过那些文章片段得知的美美,仅是个色情木偶。这变化太陡——从小花到色情木偶。似乎陈冲以这个寡廉鲜耻、有伤国体的女人杀死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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