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陈冲(60)

2025-10-10 评论

    《末代皇帝》在世界各国公映一年之后,陈冲仍不断随剧组周游列国,做宣传和演说。有时她失去耐心,对好莱坞这套“公关”策略牢骚满腹:“没完没了?!……时间和生命都花在这种事情上(宣传和接触媒体),哪里还剩下多少时间让我去创作新角色!……影片和角色本身好,不用宣传;它们本身糟,宣传也没用!”她在给一个友人的信中如此发着脾气。
    最主要的障碍是陈冲的身份。在她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期间,她曾在香港主演的一部影片《恶男》竟被台湾当局拒绝在台上映。所以直到陈冲拿到美国护照,她与台湾演艺界的合作才开始列入正式计划。
    台视筹拍的四十集连续剧《随风而逝》的拍摄过程仅仅两个月,对陈冲来说,是一次很重要的经验。她向新闻界,也向朋友们谈到自己的苦恼:她所不具有的“两栖性”——西方的表演训练使她一下子无法适应中国的表演要求,常觉得“横也不好,竖也不对”。这次实验性的合作让她想到,她需要一位中文台词教练,她越来越感到自己与中国语言的生分了。
    就这样,陈冲大洋彼岸、此岸,从一个外景地到另一个外景地,从来都是让拍摄计划把自己的生活填塞得过分地满。否则,“清晨醒来,空虚非常厉害。……在这种时候,黑白的Fax,和电话里失真的声音都不管用。”陈冲把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感觉写信告诉亲近的朋友:“什么时候我们能坐在一起缝自己喜欢的裙子?……”
    从台湾又飞往澳大利亚、泰国,直接进入了另一部电影《龟滩》的拍摄。陈冲已弄不清是自己让生活如此之忙,还是生活在让自己忙。
    忙,似乎是忘淡她情感上的欠缺,可有时她发现越忙她便越发地感到这份欠缺。
    来到《龟滩》摄制组外景地时,她独身一人,其他人员已先她到达了。旅馆很高档,空荡荡的大厅,鞋跟踏上去的声音更显出它慑人的空寂。
    服务人员告诉陈冲,她订的那间房还住有客人,得等一两个小时才空得出来。
    陈冲问:“我能先打个电话吗?”
    服务生弄清她要打的是国际长途,歉意地笑笑说:“不行,请你还是等进了你自己的房间再打。”他的意思是电话账将难以结算。
    陈冲最怕这类等待,它使她茫然、伥然,使她有种无所归属的感觉。往往,这感觉一冒头,她便抓起电话向自己在上海的亲人,或向在美国的友人倾诉一通。有些朋友担心她巨额的电话账单,总提醒她:“好了好了!吃力地到处拍片,别都花在电话上了!”
    “不要紧的!……”她想告诉朋友,独自“闯码头”,异乡异客的无着落感,似乎非得有熟悉的声音才能让她定下神。
    然而朋友和亲人都为她着想,急匆匆结束谈话。
    她在一封信中这样写道:
    不要担心我的电话账单,我在这个万里迢迢的国度工作,我必须花一半的钱在自己的“心”上,……听听我熟悉的声音,对我是一大安慰,感到自己还与你们同在……
    她还在信中剖析自己:
    我是条变色龙,很快就失去了我自己的色彩,变得跟这儿的泥土一个颜色。用粗俗的外表和态度来保护自己,来避免内心的触动:这儿没有人知道我是个那么渴望温情的情种,也没有人知道我有时也看很高雅的书。他们眼中,我是个“大笑姑婆”,喜欢吃,讲跟他们一样的话的人。
    摄制地旅馆的日复一日似乎抽空了她的感情生活,尤其这辉煌而空旷的旅馆大厅:她在这里等待——
    服务生终于向陈冲走来,对她说,房间就绪了,她可以进去栖身了。
    陈冲进门,以小费打发走服务生,然后拴紧门,带一点凄惶地打量一眼房间。一切都小异大同,一切都是规格化的——床、沙发、桌椅,就像快餐店的几样饭菜。不必打量她也知道它们什么样,这样的熟识,却是永恒的陌生。
    都知道陈冲是极合群的人。连在《龟滩》中扮演她儿女的三个小演员,很快已和她打闹成一团。与其说她喜欢人群,不如说她喜欢工作。
    对《龟滩》中Minon这个角色,陈冲是抱很大希望去扮演的。《末代皇帝》之后,好莱坞有人预言陈冲将一举成为最有名的美国女明星,然而接下来的几部影片的默默无闻,使正趋上升的她也受到影响——知名度出现一个“衡温带”。虽然《双峰》给观众留下了强烈印象,但它毕竟不属于力作。在陈冲接到经纪人推荐来的《龟滩》时,她几乎认为一个类似《苏菲亚的选择》的命运选择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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