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以它最纯粹、最根本的质量显示它的意义。我将为它赴汤蹈火。
——陈冲《爱情漫语散思》
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五日
陈冲在一九九一年元旦除夕之夜为自己许了个愿:“新的一年里,我要找到个终身伴侣,在年终前和他结婚。”
听了她这段“傻话”的女友向雪梨对她嗔笑:“热昏!”而在心里,她是拿陈冲这话当真的。
向雪梨是陈冲在上海外语学院的同学,对陈冲是足够了解的:她知道陈冲向往美满的婚姻,知道陈冲把成功的婚姻看做人生的最大成功。
向雪梨开始悄悄为陈冲留心起来。
陈冲并不缺少追求者:但很难有人达到她心目中的标准。她需要心地善良、纯洁的、为人朴实厚道的,而这类人往往又缺乏机智。不少机智灵活的人,少的却是一份纯厚的天性。
有人只知道带她出去野餐,有的只会送礼物——有位男士不知染上了什么怪癖,总喜欢搜集世界上千奇百怪的袜子。袜子时而缀满金属饰件,时而镶有最精致的花边,时而是用不可思议的原料织成。他就把这些举世珍奇的袜子收藏送给陈冲。没有同样嗜好的陈冲,对如此的赠品感到哭笑不得。
飘来泊去的生活使她愈发增强对家庭的向往,然而却总不能如愿。
那是与柳青离婚第三年。她刚从外景地回到洛杉矶的家,家冷清清的。想动手为自己烧点晚饭,一转念,又作了罢。“一个人,费什么事!”她总这样想,一袋炸土豆片也塞得饱。
陈冲是个爱做菜的人。却从不爱做菜给自己一人吃。每回一群朋友相聚,她总做大厨。她明白自己,不是爱烹饪,而是爱那个气氛。
那个气氛此时是不存在的。清锅冷灶,她随便找出些零嘴填了肚子_,一边翻阅离家后积累的邮件。
电话铃响起来。陈冲一愣,对这个不远的电话是欢迎还是不欢迎,她拿不准自己。
“哈啰!”陈冲应道。
“你回来了?……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报上登了你最近要回来……”
陈冲讲不出一句话,她实在没想到踏进家门便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曾在两年前对她深深道过一声“珍重”并从此远去。这声音在曾经的四年中对她轻叮咛慢嘱咐过,也对她吼过、嚷过。这声音此时此刻带给她的是甜酸苦辣汇总的大潮。
“柳青!……”陈冲心里唤了一声,嘴上还是没一个字。
柳青在电话那端——几百英里之外问:“你还好吗?”
陈冲喃喃地:“你呢?……”
柳青:“我还好。”
她想象得出他说此话时的微笑,以及微笑时微微弯起的眼。她几乎看得见那虽笑却酸楚的眼神。她眼睛湿润起来。
柳青是个能控制感情的人。他马上有条不紊地告诉陈冲,有一笔钱被寄到他那里了,他想等陈冲回到家后转寄过来较安全。一笔数目很小的广告报酬,他仍像当初一样认真地替她保管。陈冲心里猛一阵痛,百感交集的眼泪终于倾出。在这个时候,她觉得柳青像自己家里人一样,而这个“家里人”是失去而不能复得的。
听不到陈冲的答复,柳青忙问:“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陈冲直接回答:“不好。”
柳青问来问去没问出缘由,只好泛泛安慰了她一阵,挂断电话。
陈冲独自又流了许久眼泪。她想,为什么我们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彼此呢?为什么我们这样快就判决一桩婚姻的无救呢?如果我们再坚定些,我们或许会平息所有的冲突、摩擦,过渡到宁静地带……
得承认它是桩遗憾,很难再弥补了。
陈冲想,将来一旦走入第二度婚姻,她会成熟得多,会找准一个妻子的位置。
不久陈冲接到向雪梨从旧金山打来的电话。
“唉,这个人肯定般配你!……”
听了女友兴奋的介绍,陈冲忙问:“他什么样?!”
“我……没见过他!”
陈冲又气又笑:“那你怎么知道他配我?”
“他是个优秀心脏外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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