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你可以这样推测。
所有我做的,都根植于你们所称的“恋父情结”。
对舒茨宁不恨。记得我讲过,我不恨绝大多数人。谁配你的恨?只是小小要挟,撕毁推荐信,半强迫式的第一次和我做爱。真的不恨。啰啰嗦嗦要我吃多种维他命。在日历上圈下我的生日的这个老舒茨。他对我背地里奔忙,欲离开他统治的亚洲语言系只是哀伤地一笑。我感谢他的诚实和勇敢,把和他己形成血肉联系的妻子一点点摘除。
他和我并排躺在床上,觉得我刚才的激情很可疑。他可能察觉到我是借了那股激情,而他是某种顶替。因为我从未那样主动过。从不那样,狠狠的。我冒出几个不清晰的字,他猜可能是“我爱你”之类。可能还从我大睁的眼睛里,他连自己的影子也找不见。他怀疑到他从头到尾在顶替,感谢他什么也不问。婚姻本来是对爱情的顶替啊。
我又多占你的时间了吧?
谢谢。它是舒茨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是我惟一的一件新衣服——其他我都是从旧货店买的。逛旧货店很有趣。
想想每件衣服里藏的故事!不过我主要为省钱。
他们不一样。他们太年轻、太新,想旧些,反主流些。
谢谢。晚安。请留步。
能不能行我一个方便,把就诊改列明天?
没什么,我就想去湖边走走。
公用电话。一个人。
没关系,就是冲雨来的。
担心我往湖里跳?绝对不会:从我看了《读者文摘》上的那篇文章——两个人和一帮警察怎样把那个爬到高速公路桥上要往下跳的男人劝下来之后,我觉得自杀很可能是件滑稽的事。没读吗?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是因为生日没接到任何“生日快乐”的电话而作出自杀决定的,他悬在半空,悲痛地哭着说:连我的祖母都没有打电话说“生日快乐”。很悬,自杀到一半被人劝住了。所以你别担心,因为我开始想自杀究竟有多少庄严的成分,多少作态,多少出丑。
你也听得见雨声?是雨点砸在电话亭上的声音。
我需要想一些问题。
比如?比如要不要接受舒茨的求婚。还是告他。他和我是以性骚扰开始的。告他对我不利,对他也不利,但是尊重事实。他手里现在还握着一个讲师的空缺,但他要等我全面接受了他才把它给我。把这个被几十个人紧盯的空缺给我,他必将失人心,必将承受更大的声誉和人格的损失。我得到了暗示,他的牺牲应有价值,应有实在的等值的回报。
我需要好好地想,在一个人也没有的雨天里。
像任何地方一样,系里有政治,有宗派,我得小心。
舒茨一直很小心,除了那次在游艇上。
报上的统计数字:一个年薪三万的职位平均是十五人在竞争。另一个统计:平均十个女学生中,有三个或更多以隐瞒性骚扰而获得高分数。
所以我要想。以免在突然被问到时出来个意外回答。
学校在女学生和女教师中做性骚扰的统计。是替一家杂志做的。
我不知我到时脱口会讲出什么。
那,明天见?
没有考虑出头绪来。
旅行?旅行恐怕也不帮什么忙。再说旅行既需要钱又需要时间。我两样都没有。
是吗?我吃了安眠药,只睡了半小时。
还好。看着你这样永不吃惊的而孔、镇定了我。耶稣基督那双毫无惊讶的眼睛,什么被做过的事和将要做的,什么不堪入耳和不堪入目的,都不使他吃惊;都允许存在。你。也这样;勾引也罢性虐待也罢,不过就这么几桩事情了,都跳不出你的意料。你,我不时感到稍欠实体感觉你不是完全具体的,犹如一切圣像。
知道。是你们的职业道德和职业训练。
你认为还有必要再赤裸些吗?再除去些扭呢吗?
对我母亲?我不记得我彻底敞开过,精神,肉体,都没有彻底裸露过、从十一岁的暑假之后。我记得我向你讲过,她的连夜审问。
让我们来看看,已到了哪里。己经离了婚,已有了媒人;我母亲一向不难看,偶尔的,只要她愿意,还可以是好看的,她要我每星期至少回去吃三顿晚饭;另外三顿可以在我父亲那儿吃。她总是边烧莱边问我爸爸的事:胃没有出血吧?是照医生说的一日五餐吧?听没听她话向贺一骑罢工?她很少问爸爸新夫人的长短。但她在暗中同她竟赛:把爸爸最爱吃的几个菜,反复雕琢,越烧越妙。然后大着嗓门叫我“吃啊吃啊!”我知道她如此粗起嗓门粗起举动是另一种哭法,她眼底下心底下都是泪,却不再落了。她有时也明白一会,说:要是我不在贺一骑和他中间插一杠子,恐伯也不至于让他最后下决心离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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