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是个黄女孩(10)

2025-10-10 评论

    吴川在里面答应了我,我马上出来,姐!
    我的右手软下来。我为有生以来头次听到的这声“姐”酥了半边。居然鼻子也酸了。她声音里有领情知恩;我没有当面拆她的台。我叮咛了一句,菜凉了,可不好吃了啊。便走开了。佳士瓦上来和我说了好几句话,我都没听见,他的愤怒激烈的手势,我也视而不见。要让她叫我姐,就得包容她的“酷”,把放纵做为理解来施行。一切严加干涉都会让她马上收回那个娇憨无比的“姐!”
    得承认我也有颗容易被收买的心。我头晕眼花地醉在那一声“姐”里。佳士瓦的话始终没有意义。他在和我闹什么?茹比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对我耳朵吹着酒气:佳士瓦神经质。年轻人哪天不作点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茹比瞪着我。
    你不知道他俩在里头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在里头吸毒?是这意思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这么干过。二十年前我什么没干过?茹比觉得受到了小看。我还差点和一个小伙子私奔呢。我爱那小伙子,因为他像姑娘。
    我眼睛的余光看见烛光里出现一顶紫色的义和围头巾,还有络腮胡子像匹大兽似的走近吴川。没错,佳士瓦成了个神经质的家长。
    吴川垂着眼皮,嘴含笑意。和小纳粹紧密相处了没多久,她已经把他的笑容学来了。那种对家长和长辈很宽恕的笑。那种和老古板们不一般见识的笑。
    所有客人在十多种酒的混合作用下开始失态。音乐开得吵闹无比,大家骨头也轻了,扭动着腰和臀。电视上的人脸和这屋里的人脸一模一样,都在努力地、歇斯底里地欢乐。早就不再追求内在的、真正的情感满足了。存在的就是这种图解式的狂欢。过后他们谁也不需要谁。谁也不敢需要谁。美国式的硬汉,装扮久了就成了真。我本来要进厨房,到门口看见一位女客在里面取冰块,赶紧躲避。集体撒欢很省力,一旦和谁单独面对面,都紧张得手足无措。所以有个人叫一声“姐”,心是值得为之一酥的。

我现在一个人在厨房里,心惊肉跳地享受这一刹那的自由。因为这自由随时会被剥夺。仿佛和情人生离死别之前,等待机场的登机广播那样心惊肉跳。一个人终于结束了我的自由。小纳粹。Hi,他说。
    我得马上出去。搜肠刮肚地找话说将抵消酒所造成的好脾气,好情绪。我和他瞎搭了两句话就向厨房外走。他叫住了我。小纳粹真是个很累人的人。这得多自信、多张狂的人,才敢制造这种窄路相逢的对峙?他还真自信,把面孔摆在我目光的焦点里,决不躲开。
    其实姐妹两中间,我更欣赏姐姐。他说。
    我做出一个“你有病”的表情,笑起来。让他明白不是他在调戏我,而是我随时会调戏他。我在他眼前,扎出情场老女人的架式。
    真的。我第一次见你,就想,什么时候我一定把这句话告诉你。
    什么话?
    我刚说的那句话。
    你小子当心一点。
    当心你翻舌?你要我现在自己去告诉她吗?她不会吃你醋的。
    我哈哈大笑。我可以笑得很野、很浪。有的男顾客想进一步拓展我对他们的服务,我就这样哈哈大笑。
    有什么值得你笑的?小纳粹问。自信垮了一半。
    就你?也配吴川为你吃醋?
    过了好几秒钟,他低声说,满足了──戳伤一份真心就让你那么满足?
    我喝了一口酒,用餐巾沾沾嘴唇。需要按摩吗?我问他。
    他莫名其妙。
    我免费给你按摩。我说。
    他害怕起来,转身逃了。小东西,以为自己多么复杂、病态,吴川的纯洁让他不得施展。纯洁是缺陷,他可以帮忙让吴川弥补这一缺陷,但他仍感到屈才。他面对我的复杂、病态,才没了那份屈才感。他虽然不是个玩艺儿,蠢是不蠢的,至少预感我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不可见人之处。他也许多情,但足够阴暗。
    我把吴川留下,借口是需要人帮我打扫狼籍。我在第二间卧室里铺了雪白的被褥。她一下子扑到床上,肚子朝下,把自己往上弹。她穿了我的睡衣,嫌大,看上去只有十二岁。吸毒、做爱都经历了,还在皮肉上穿出若干窟窿。我看她在雪白的床上撒欢,心里一阵不适。人们管这种不适叫作“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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