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61)

2025-10-10 评论

    女仔们已脱净衣服,一个个过秤。三叔公伸手捏捏胳膊和腿,随口评价肉的虚实。
    大勇坐在靠墙一把椅子上,刚抽完雪茄。他已不嚼烟草了,因为时髦人都不嚼它。再说腰问缀一个贵重的雪茄剪子,便又给全身添一件首饰。他收起雪茄,抬头见女仔群落里有个稍显高壮的女仔,他盯她一眼。
    那女仔有十七八,明显在躲他的盯视。
    大勇说:三叔公你给她们一人喝了三斤水。哪里是水?三叔公说:她们喝掉我三大盆粥!在船上两个月没得一口粥喝。
    大勇正用一根发丝在牙缝里拉扯。随发丝的移动,他变换嘴的位置和形状。他眼还跟着高个女仔。拉扯过,他顺着牙缝舔上去,感觉那剔透清爽。
    三叔公罗里八嗦地怜惜着:可怜也,风暴恶哟,一船就剩这十二个了。薯仔都生芽,饿死的也不少……
    十二个?大勇说:这里是十三个。
    三叔公眼神一错:哦?多一个好啊,比少一个好!
    三叔公给挤做一团的女孩们扑打几下蒲扇,怕蚊子落在那些光肉上。
    大勇叫三叔公把那高个女仔搁回秤上再称一回。女仔闭上眼吊住秤钩,下唇给咬进嘴里。大勇走到秤跟前,看看秤上的分量,说:这个我见过。
    女仔垂着的眼皮一跳。大勇说:你看她懂英文。女仔眼皮又跳一下。
    大勇对一个抬秤的汉子说:找陈瘸子去。快些。叫他赶紧把上回的红盖头找出来,喜堂也摆好。上次那个跑了,我赔个更靓的给他!这回拜堂前就把她腿打瘸,打得跟陈瘸子一样高一脚低一脚,她就不跑了。
    汉子像不懂人语的狗一样认真看着大勇。
    快去呀,大勇说,学我的话,陈瘸子一听就懂。你告诉他,把眼屎擦干净,脸就不要洗了,我这就把新娘给他送去。
    汉子犹豫地要动身。
    三叔公拉住汉子,对大勇说:嘻嘻嘻,先给账,先结账。
    大勇说:结也是结十二笔账。跟这第十三个狗屁相干?
    三叔公说:是十三个!我眼花了,少数一个!
    大勇说:你眼是花,移民局盘查的时候,混进一个来,你都没看见。
    三叔公用蒲扇在女仔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扑打,这时忽地住了手。
    那个高于其他人的女仔此刻极想变矮。她稍驮下身子,脸隐进披散的头发。
    大勇笑眯眯地说:混进来想跟着一块喝粥,是不是?女仔们沉闷得真如一堆肉。
    你们里头,谁是混进来的?大勇问。还是没人吱声。
    已经给洗脑了。好。他走到高个女孩对面,身子弓下,去找那隐在头发下的脸。
    她给逼得抬起头。
    大勇拖她到人群外: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好久不见了。那次见你,你穿着拯救会的洋面口袋,是吧?
    她两手捂在裆间,样子像是盼着谁有刀有枪赶紧给她一下。
    大勇说:拯救会把你教成个奸细,派给了移民局;移民局又把你混到她们里头来,要你把贩人市场的暗道夹墙都搞清楚,是吧?
    大勇记得在押送那女孩去陈瘸子虾寨的时候,他看见对岸的火光大起来。但那时他顾不得别的,他知道女奸细和拯救会正在里应外合,不马上转移,一窝人都要给抄掉。
    他没料到这场人劫会如此浩大。戏院子的两扇门全不见了,赌馆的几个子在满地寻麻将牌。越来越多的人出了门,在垃圾里辛勤地翻刨,刨到什么的人就喜洋洋出个高声。
    今早天刚亮拯救会的两个女干事到了陈记虾寨。大勇一见女干事身后的男人,知道是全副武装的便衣警察。女干事们对着大清早吃喜宴的一寨子人说:我们不允许你们娶拯救会的女翻译。
    四十岁的新郎陈瘸子从洞房迎出来,步子颠跛得十分喜气。他说:我哪有那么大艳福娶你们拯救会的女翻译哇!新娘刚从中国来。
    陈瘸子指指泥棚里红被褥上坐的一个红身影,头上一块红布从脸盖到膝盖。
    把红布揭开,我们要看看。女干事玛丽说。陈瘸子问围上来的客人:她说什么?
    一个客人说:人家说,把红布揭掉,人家要看看。陈瘸子笑道:我还等不及要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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