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60)

2025-10-10 评论

    女学生仍问:我们惹过你们吗?我们都在安分守己地生存,为什么你们要忍受我们?
    光头青年: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忍受你们。女学生:我们不愿意仅仅被忍受!
    光头青年无奈地傲慢地笑了。良久,他等观众的吵闹平息下来,更郑重地说: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不需要忍受。我们将做一些重要事情。
    他胸有成竹地拒绝回答观众们,那些重要事情是什么。他那样明显的威胁使我感到不安之极。他就把我们留在这悬而未决的威胁中,结论性地说: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就是仇恨你们。
    我告诉你,扶桑(60),这样的人一直从你那时活到现在。他们的仇恨不需要传宗接代就活到了现在。
    人有这个需要去仇恨。仇恨像信仰和理想一样使人创造奇迹,创造伟大的忠贞和背叛。
    让我们看看这些仇恨的人要拿你怎样。那些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他们要把你拖往何处呢?这二三十个男人听着你遍体的绫罗撕碎的声响,看着你在推来搡去中跌撞如醉。
    有人说:看她的脚!她的脚是春药!她让这里的风化坏透了!
    这是一段最黑的路面,煤气灯全碎完了。我看清了,它是一辆没了马的马车。
    你被拖了进去,他们轮流钻进帘帐。
    你没有救命救命地喊,没有去抓去咬。你的手向他的上衣摸去,在他狂躁的耸动中,你用牙咬掉他胸前的纽扣。
    你没有骂他们畜牲野兽,你仍向着一片虚无张开你的身体。你尽量地一次次开放,只是在两只拳头中握着满把的纽扣。
    警察的马队赶到时,你两只手满是大大小小的纽扣。天亮了,火熄了。你将这些纽扣全搜集起来,带回了你一片狼藉的小楼。你把所有纽扣放进一只空粉盒,关上盒盖,晃了晃,听它们沙沙的撞击声。你从来没有这样奇怪的眼神。
    唐人区一早便恢复了它的生命,一天生意也不愿丢。
    一种稀里糊涂的和解已形成。而你的眼神让我想起疯人在苦苦思索时那吵闹的哑然。
    从此,当你独自一人时,你拿出这盒子,将它在耳畔沙沙摇晃。你似乎在晃一个不肯给予回答的人。
    让我用什么来把这个概念向你解释清楚?这个——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它都以暴力来占有你——可怕的字眼****向你讲清呢?
    那些****者已恢复了有头有面的生活了,他们在穿衣或脱衣时发现一枚纽扣的失踪,也像你一样,他们刹那间陷在一个谜中。
    黑暗中,克里斯发现自己汇集在一个人群里。有人骂着谁:撕了她!撕了它!撕了它!
    这是干什么?克里斯揪着一个哗啦啦地抽着裤带的人。
    干什么?干完你就知道干什么了?放开我!你这小屎蛋儿!
    揍死他!这小屎蛋也想挨操!放开我放开我!
    你这黄面孔婊子的情人儿!你才是黄面孔婊子的情人儿!揍死这小屎球儿!
    你才是黄面孔婊子的情人让我把这小屎球儿一块操死!克里斯从来没见过如此的黑暗。人们在急促地做着一件重要的事情,火气都大得吓人。这无出路的乱和黑暗使克里斯只听见天地间一股粗重的喘气。费了半天劲,他才弄明白那是自己的喘息。

大勇走过唐人区烧塌的房,走过地上厚厚一层烧黑的海蛎,然后走过窑姐们的裹脚条,绣鞋,一片一片碎了的彩色绸衫。
    两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抬出一盆刚磨出的豆浆。茶馆老板正在大声骂一个伙计,伙计挤眉弄眼却无声地还嘴。一个巷口走出个倒马桶的人,一手拎三只马桶。
    大勇对茶馆老板说:去,煲些茶来我喝。老板对伙计说:去,煲些茶来。
    伙计说:你不知啊?茶壶昨晚都拿去打鬼佬啦。
    竹器作坊最忙:所有妓馆的灯笼都给白鬼们毁了,他们要扎糊出几百只去添补。
    大勇牵着马,四处看着:这里安宁得像台风扫荡之后。所有的垃圾都沉淀了,生机在一点点抬头。这个早晨只是比往常来得晚些。
    昨天见火光时,大勇正在海湾东岸。那时火还没烧得不得了。这个城市见火光是三天两头的事。连他自己都是放过几把火的人。他也没多想什么,进了拍卖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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