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路咖啡馆(34)

2025-10-10 评论

    侍应生过来为我添水,兑热咖啡。我们的话马上停住。侍应生意识到插在了我们一句私房话中间,手脚立刻加快,嘴里低声说着“对不起”。
    我看着侍应生的背影说:别那么大声地讲FBI的坏话。
    他不懂中文。不过你刚才说的FBI,他肯定懂。
    你又把FBI重复了一遍。
    安德烈和我一块儿笑出声来,那传应生猛地回过头,一见他回头,我俩更笑得响亮。我百分之九十的时间传应别人,好不容易同这墨西哥愣小子调个位置。
    跟安德烈在一块儿多好!好得让我想到那句咒语“好景不长”。
    安德烈用叉子的齿刺破了他盘子里的煎蛋。让蛋黄流出来。他绝不用蛋黄这类益处不大的东西塞满他的胃。他甚至把火腿上的脂肪一刀一刀割下来。假如换一个人像他这么干,我一定请他把蛋黄留给我。假如把安德烈换成里昂的话。可里昂大概不舍得丢弃一只煎蛋的一半;
    假如理查·福茨问我什么原因取消约会呢?
    很简单:你和我去看芭蕾。
    那不就暴露了?我们俩见了面……
    是见了面,不见面怎么进行正式罗曼史?安德烈一乐。
    这时餐厅里已有了几位顾客。一个黑姑娘夹着她的孩子走到我们旁边的一桌,她抱孩子的抱法很轻松也很随便,让孩子面孔朝外地坐在她稍稍斜伸出去的胯上,她只需一条胳膊提在他腋下。她对我们笑笑,问了早安,然后坐下来。
    我说:他们会以为我们攻守同盟。
    我们不见面就不能攻守同盟了?他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向两边一摊。
    黑姑娘这时说:嘿,对不起,我想问问,你们讲的是哪国话。她眼睛又大又清亮,白眼球是浅蓝色。
    中国话。安德烈回答她。
    谢谢。她说。
    别客气。我说。
    她有些吃惊地向我看过来。她心里奇怪,既然我会讲她的语言,何苦要把餐馆其余的人封锁在我们的对话之外?但她马上理解地一笑:我们是热恋中的男女,无时无刻地絮叨着甜蜜的废话。
    她问我:你从中国来?
    我说:是啊。
    她脸上有怜惜的神情;她心目中,中国意味着永久性的缺吃缺喝,于是我的苗条不是苗条,是骨瘦如柴,一个地道的灾民形象。她说:欢迎你来美国。
    我说:谢谢。
    她又说:多多享受你的早餐。
    我笑一笑:我会的。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为我好,劝我抓紧时机,吃一顿是一顿。
    在我和她这段对话的进行过程中,她一次又一次躬下身,去捡她孩子落在地上的胶皮奶嘴,然后将它在自己前襟上用力擦一擦,再还到孩子手里。孩子再把它扔到地上,她再去捡。

安德烈用中国话对我悄语:快夸夸她的孩子。
    我马上说:你的孩子真可爱。
    她说:谢谢。
    她再次捡起奶嘴,说:没想到会这么近的和一个中国人坐在一块儿吃早餐。她脸上是经历奇遇的表情。
    我笑笑。你的孩子真可爱,简直是个天使。
    安德烈说:你不会别的词儿?
    她说:谢谢,谢谢。她把胶皮奶嘴在衣服上蹭一蹭,塞进孩子嘴里。欢迎你来华盛顿。她说。
    谢谢你。我说。
    她从侍应生手里接过菜单,眼睛却仍看着我。她说:你喜欢美国早餐吗?
    很喜欢。我说。
    安德烈对她说:对不起。他脸转回来对着我,说:他要问你取消谈话的原因,你就告诉他:这毫不关他的事。你来这儿看我,纯属私人的事;你是来和我约会的,约会是该反犯罪最高机构过问的吗?
    就说这和他无关?
    本来也和他无关。
    可是这样回答是不是故弄玄虚?我和安德烈讨论着。黑姑娘明澈的大圆眼一时看我,一时又看安德烈,我们笑,她稍稍迟疑,马上就跟上来,笑得远比我们好。
    什么叫故弄玄虚?安德烈碰到中文中的成语偶尔会有点儿问题。
    我解释说:故弄玄虚就是吊人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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