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14)

2025-10-10 评论

    彦成看施妮娜干瞪着眼无话可答,就打圆场说:"妮娜同志,你要什么书,我帮你找书号。"
    妮娜气呼呼地对遥望着她的江滔滔一挥手说:"走!"
    她对彦成夫妇强笑说:"算了!不借了!"她等着江滔滔过来,并肩一同走出图书室。
    彦成夫妇借了书一起回家的时候,丽琳说:"她真厉害!"
    彦成并没有理会丽琳的"她"指谁,愤然说:"那草包!不知仗着谁的势这么欺人!管图书的就该伺候她研究吗?"
    "我说那姚小姐够厉害啊,两眼一亮,满面威光。"
    彦成接口说:"那草包就像鼻涕虫着了盐一样!真笑话!巴尔扎克的《红与黑》!不知是哪一本文学史上的!跟着从前的丈夫到苏联去待了两年,成了文学专家了!幸亏不和她在一组!谁跟她一起工作才倒霉!"
    姚宓和彦成相看的一眼没逃过丽琳的观察,她说:"让姚小姐抓住了她的错几吧?"
    "留她面子,暗示着告诉她了,还逞凶!"
    丽琳想不到彦成这么热忱地护着姚宓。她自己也只知道《红与黑》的书名,却记不起作者的名字。她除了功课,读书不多,而她是一位教育硕士。
    她换个角度说:"这位姚小姐真严肃,我没看见她笑过。"
    "她只是不像姜敏那样乱笑。"
    丽琳诧异说:"怎么样儿乱笑呀?"
    "姜敏那样就是乱笑。"彦成的回答很不科学。
    丽琳问:"我呢?"
    "你是社交的笑,全合标准。"
    丽琳觉得不够恭维。她索性问到底:"姚小姐呢?"
    彦成漫不经心他说:"快活了笑,或者有可笑的就笑。"
    "她对你笑吗?"
    彦成说:"对我笑干嘛?——反正我看见她笑过。我看见她的牙齿像你的一样。"
    这句话可刺了丽琳的心。她有一口像真牙一样的好假牙,她忘不了彦成初次发现她假牙的神情。
    她觉得彦成是着迷了,不知是否应该及早点破他。

姚宓每天末了一个下班。她键上一个个窗户,锁上门,由大院东侧的小门骑车回家。从大院的东头到她家住的西小院并不远。这几天图书室事忙,姚宓回家稍晚。初冬天气,太阳下得早。沈妈已等得急了,因为她得吃完晚饭,封上火,才回自己家。
    姚宓一回家就减掉了十岁年纪。她和姚太太对坐吃饭的时候,鬼头鬼脑地笑着说:"妈妈,你料事如神,姜敏的妈真是个姨太太呀,而且是赶出门的姨太太。妈妈,你怎么探出来的?"
    姚太太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会做福尔摩斯呀!——姜敏的亲妈嫁了一个毛毛匠——上海人叫毛毛匠,就是做皮大衣的洋裁缝。她不跟亲妈,她跟着大太太过。家里还有个二太太,也是太太。她父亲前两年刚死,都七十五岁了!妈妈,你信不信?"
    姚太太说:"她告诉你的吗?"
    "哪里!她说得自己像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其实是伺候大太太眼色的小丫头。"
    姚太太看着女儿的脸说:"华生!你这是从陈善保那儿探来的吧?"
    "妈妈怎么又知道了?"
    可是姚太太好像有什么心事,她说:"阿宓,咱们今天没工夫玩福尔摩斯,我有要紧事告诉你呢?"
    姚太太要等沈妈走了和女儿细谈,不料沈妈还没走,罗厚跑来了。
    罗厚和姚宓在大学同班,和姚家还有点远亲。姚家败落后,很多事都靠他帮忙,他父亲继母和弟妹等逃往台湾,他从小在舅家长大,不肯跟去。舅舅舅妈没有孩子,他等于是舅家的孩子了。舅舅是民主人士,颇有地位,住一宅很宽敞的房子。可是舅舅舅妈经常吵架,他又是两口子争夺的对象,所以宁愿住在研究社的宿舍里。他粗中有细,从不吹他的舅舅。同事们只知道他父母逃亡,亲戚家寄居不便,并不知道他舅家的情况。罗厚没事也不常到姚家去。这时他规规矩矩先叫声伯母,问伯母好,接下就尴尬着脸对姚宓说:
    "姚宓,陈善保——他——他……"
    罗厚诨名"十点十分",因为他两道浓眉正像钟素上十点十分的长短针,这时他那十点十分的长短针都失去了架式,那张顽童脸也不淘气了。他鼓足勇气说:"陈善保问我,他——他——伯母,您听说过一个新辞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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