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宓只静静地说:"这是我自己的本子。"
罗厚的两道浓眉从"十点十分"变成"十点七分",他睁大了眼睛说:"领导的指示不让记吗?"
妮娜说:"哎,我不过说,组里开会的记录,由组秘书负责。我这会儿传达的指示,是供同志们讨论的。"
陈善保是组秘书,他扬扬笔记本问:"记不记?"
妮娜说:"我这会儿的话是回答朱先生的,不用记——朱先生,咱们的社长是马任之同志,这个您总该知道吧?他是社长兼古典文学组组长。傅今同志是副社长兼外国文学组组长。现当代组和理论组各有组长一人,没有副组长。古典组人员没全,几个工作人员继续标点和注释古籍,纯是技术性的工作,说不上研究。以前王正同志领导这项工作,现在她另有高就,不在社里了。古典组开会,马任之同志如果不能到会,丁宝桂先生是召集人。我今天呢,就算是个临时召集人吧。"她停顿了一下,全组静静地听着。
她接着郑重地说:"咱们这个组比较复杂。别的组部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了,只咱们组连工作计划还没走下来呢——各人的计划是定了,可是全组的还没统一起来。"
她弹去香烟头上的灰,吸了一口,用感叹调说:"一技之长嘛,都可以为人民服务。可是,目的是为人民服务呀,不是为了发挥一技之长啊!比如有人的计划是研究马腊梅的什么《恶之花儿》。当然,马腊梅是有国际影响的大作家。可是《恶之花儿》嘛,这种小说不免是腐朽的吧?怎么为人民服务呢!——这话不是针对个人,我不想一一举例了。反正咱们组绝大部分是研究资本主义国家的文学。什么是可以吸收的精华,什么是应该批判的糟粕,得严加区别,不能兼收并蓄。干脆说吧,研究资产阶级的文学,必须有正确的立场观点,要有个纲领性的指导。你研究这个作家呀,他研究那个作家呀,一盘散沙,捏不成团,结不成果。咱们得借鉴苏联老大哥的先进经验,按照苏联的世界文学史,选出几个重点,组织人力——组织各位的专长吧,这就可以共同努力,拿出成果来。我这是传达领导核心小组的意见,供大家参考讨论。"
朱千里的计划是研究玛拉梅的象征派诗和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他捏着烟斗,鼻子里出冷气,嘟嘟嚷嚷说:
"马腊梅儿!《恶之花儿》小说儿!小说儿!"
可是没人理会他。大家肃然听完这段传达,呆呆地看着妮娜吸烟。
余楠问:"领导提了哪几个重点呢?"
江滔滔娇声细气地说:"莎士比亚,巴尔扎克,狄更斯,布朗悌姐。"
彦成等了一等,问:"完了?"
江滔滔说:"咱们人力有限,得配合实际呀!"
彦成这时说话一点不结巴,追着问:"苏联文学呢?"
施妮娜慢慢地捺灭烟头,慢慢地说:"许先生甭着急,苏联文学是要单独成组的,可是人员不足,一时上还没成立,就和古典组一样,正在筹建呢。"
江滔滔加上一个很有文艺性的注释:"苏联文学,目前就溶化在每项研究的重点里了。"
朱千里诧异说:"怎么溶化呀?"
滔滔说:"比如时代背景是什么性质的,资产阶级的上升时期和下落时期怎么划分,不能各说各的,得有个统一的正确的观点。"
许彦成"哦"了一声,声调显然有点儿怪。丽琳又轻轻推他一下。他不服气,例过身子,歪着脑袋看着丽琳,好比质问她推我干吗?窘得丽琳低眼看着自己的鼻子,气都不敢出。
朱千里却接过口来:"就是说,都得按照苏联的观点。就是说,苏联的观点驾凌于各项研究之上。"
余楠纠正说:"不是驾凌,是供我们依傍——我觉得这样就有个纲领性的指导,很好。照滔滔同志的解释,我们就是取四个重点。"
妮娜说:"对!取四个重点。分四个小组。"
余楠赶紧说:"我想——我——就研究莎士比亚吧。陈善保同志做我的助手,怎么样?"
姜敏没想到余先生挑了善保没要她。她估计了一下情势,探索性地说:"我跟杜先生研究布朗悌,杜先生要我吗?"
杜丽琳乖觉地说:"好呀,咱俩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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