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161)

2025-10-10 评论

    姚宓是快到香山临下车才看见彦成的。她原是赌气,准备一人独游;见了彦成,她横下心决不和他同游。她挤在头里下车,一下车就急步绕过车头,由汽车身后抄到汽车后门口,看见彦成下了车急急往前去找她。她等后门口的乘客下完,忙一钻又钻上车去,差点儿给车门夹住。售票员埋怨说:"这里不上人,车掉了头才上人呢。"
    姚宓央求说:她有病,让她早上来占个座儿。售票员看她和气又可怜,就没赶她下去,让她蜷坐在后排角落里,随着车拐了一个大弯。她这样就躲过了彦成。可是她心上又不忍,所以故意把自行车留在家里。
    她上午就赶回办公室,不见一人。她觉得又渴又累,热水瓶里却是空的。她正要去打水,恰巧碰见勤杂工秀英。秀英是沈妈的侄女儿,抢着给她打水。姚宓做贼心虚,正需要有人看见她上班,就把热水瓶交给她,自己扶头独坐,暗下决心。她曾把心上的影儿一下子扫开,现在她干脆得把真人也甩掉。
    她把罗厚求她校改的一份稿子整理好,准备交还他。她自己的一大叠稿子给善保借去了,因为她受到了表扬,善保借去学习的,可是至今还没有还她。她写了一个便条,托罗厚转交善保,催讨稿子,因为她自己要用了。然后她取出大叠稿纸,工工整整写下题目,写下一项项提纲,准备埋头用功。假如"心如明镜台"的比喻可以借用,她就要勤加拂拭,抹去一切尘埃。
    可是过去的事却不容易抹掉。因为她低头站在开往香山的公共汽车站牌下等车的时候,有人看见她了。不但看见她,也看见了许彦成。
   
   
   
   
    第九章
   
   
    余照和陈善保已交上朋友,经常一起学习,一起玩笑。恰逢这般好秋天,两人动了游兴,约定同游香山。余照到了北京,只到过颐和园,还没游过香山呢。他们避免星期日游人太多,各请了一天假。宛英为他们置备了糕点水果等等,特地还煮了茶叶蛋。她和余楠老两口子看小女儿成对出游,满心欢喜。
    余楠这个暑假也并不寂寞。他从妮娜处得知姜敏愿意加入他的小组,不胜得意。年中工作小结会上姜敏得了表扬,余楠就去贺她。姜敏一扭头似笑非笑说:
    "我们不过是速成的呀!学完就忘了!"
    "哎,"余楠拍着她的肩膀说:"学不进的才忘记。我不是早说了吗,希望你快快学成,回过头来教我们。老实告诉你吧,我慢班都没跟上,现在都退学了。"
    他把姜敏邀到家里,满口称赞她,一面又择问她工作的计划。姜敏当然不会白喝他的米汤。她带着娇笑回敬的米汤,好比掺和了美酒,灌得余楠醉醺醺地。他兴致也高了,话也多了,自吹自卖,又像从前在上海时款待他喜爱的女学生那样。宛英只防姜敏媚惑善保,破坏余照的姻缘。现在余照和善保已经好上了,宛英不防她了。至于余楠,宛英是满不在乎的。余照和善保现在不在身边了,余楠觉得落寞,常到丁宝桂家去喝酒。如今来了个姜敏,平添了情趣。他们谈工作,谈批判,有时施妮娜和江滔滔也过来加入讨论。整个夏天,余楠很少出门,姜敏经常来。
    有时两人低声谈笑,有时热烈地讨论。宛英只听到他们反复提到什么"观点不正确"呀,"阶级性不突出"呀,什么"人性论"呀等等,也不知他们评论什么。她曾悄悄问过善保,善保茫然不知。一次她听见善保问姜敏,她和余先生讨论什么问题呢。姜敏说她是来帮余先生学习俄语,她自己也借此温温旧书。宛英觉得蹊跷,不信自己竟那么糊涂,连外国话和中国话都不能分辨。
    余照和善保游山归来,宛英安排他们在饭间里吃点心。余楠和姜敏正在书房里谈论他们的文章,立即放低了声音。
    余照大声说:"妈,你知道我们碰见谁了?"
    善保有心事似的不声不响。
    宛英问:"碰见谁了?"
    "你猜!"
    宛英说:"我怎么知道呀。"
    "姚宓啊!姚宓!!还有许彦成!!"
    "你该称姚姐姐和许先生——还有谁?"
    "就他们两个!!"
    "别胡说!"宛英立即制止了余照,"你们哪儿碰见的?和他们说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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