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军饷,据说是一二五团的老问题,再往大里说,也是国军的老问题。
当天晚上,唐春秋秉烛夜读,翻开兵书,没想到一句话扑面而来:无计之计,只有一避。他烦躁地把书扔到铺上,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活见鬼了。
过了好半天唐春秋的心绪才渐渐平息下来。痛定思痛还是痛,浑身的不舒服,来到院中,披衣独坐。这是江淮之间的山区,隆冬时节,夜寒袭人。一二五团驻地是砖瓦场的民房,兵荒马乱的,没有人再动心思修楼盖房,场主已经远走他乡,只剩下一个荒芜的院落。除了团部在山坡上有几间瓦房,营连以下散布在山根处数十幢草房里,有的甚至是用草木临时搭建的窝棚。
从团部向西,是团直山炮连驻扎的双河集。陆安州一战,这个连队四门炮丢了两门,十挺轻重机枪损失过半,兵员从一百二十人锐减至六十七人。是部队战斗不力吗?是的,从现象上看是这样的,兵无斗志,畏敌如虎,一触即溃,溃不成军。可是,唐春秋觉得,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从历史上看,中国的士兵是骁勇善战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这些千古流芳的名言名句,不都是中国军人义无反顾的壮举写就的军魂之花吗?可是如今怎么啦?一个弹丸岛国,居然就把泱泱中华打得七零八落屁滚尿流,简直岂有此理!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实在是想不明白了,索性叫上护兵,登上马靴,巡查防务。
在炮连的一号哨位上,唐春秋让带岗的排长把当班的六个哨兵集合起来。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这一天他们的团座内心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激荡,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半夜三更让团长亲自捉住,又要招致鞭笞或者饿饭的惩罚。
当唐春秋面无表情地踱到队列前面的时候,一个士兵的膝盖竟然抖了起来。唐春秋奇怪地问,“你抖什么?”那个兵更慌了,因此也抖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地说,“一营闹饷、那阵子,我就是、就是、就是在边上、看看,什么、也没说,长官、长官饶命……”
唐春秋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怜悯。他很注意地看了一下士兵们的着装,军装是破的,有一个居然穿着单裤,膝盖以下基本上裸露,脚上的鞋子也是破的,脚指头多数在外。
“你的鞋子呢?难道就没有一双好鞋子?”
“报告长官,还有一双布鞋,留着打仗穿。”
唐春秋扭头问带哨的排长,“上个月不是每人发了一双胶鞋吗?还有军装,给他们了吗?”
排长迷迷瞪瞪地看着唐春秋说,“长官,我不知道,只发了一双布鞋,还有一双草鞋。”
“你是怎么回事?”唐春秋问一个耷拉着肩,身体一个劲儿摇晃的兵。那兵竭力振作精神回答,“报告长官,俺也不知道咋回事,头昏眼花,脑门发烫。”
唐春秋伸手摸摸兵的脑门,对排长说,“发烧了,叫卫生兵。”
排长苦笑着说,“长官,卫生兵的药包里啥也没有,俺们头疼脑热从来不吃药的,扛一扛,三两天就好了;扛不过去的,那就听天由命了……”
唐春秋叹了一口气,半天没说话,然后又问,“晚饭吃饱了吗?”
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还是那个穿着破鞋子的士兵回答,“吃……吃饱了,半饱。”
唐春秋的眉头皱了起来,又问,“吃的是什么?”
排长说,“一人一碗稀饭,一个馍,一疙瘩咸萝卜。”
唐春秋怔怔地看着兵们,不再问了,交代排长要加强警戒,然后就脸色阴沉地带着护兵走了。
唐春秋是朝着二营的方向走的。这天夜里,他先后巡查了二营和三营的防务,还到部队宿营的民房或窝棚里看了看。这是他就任一二五团团长第一次亲临兵舍,同时这次行动也可以看成是一二五团组建后团长首次向士兵问寒问暖。士兵的生活状况同他在炮连见到的大体上差不多,冬季穿的是秋季服装。一身衣服没个换的,磨破了,磨薄了,到了夏季,仍旧是它。至于说伙食,简直五花八门,吃什么的都有,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吃不饱,更别说吃好了。医药短缺,或者说根本没有。兵们习惯了,不少人根本就不知道,生病了还要吃药打针,吃药打针那是伤员的事;不是枪伤刀伤,凭啥给你吃药打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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