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老秀才眼巴巴地看着那人说,“请先生赐教。”
那人说,“有人踏上汉奸路,也就踏上了不归路,有人错上汉奸路,只要不断后路,就有退路。君不见,自古卖国下场悲,卖国哪能卖出好价钱呢?国家都没有了,仰人鼻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宫老秀才愣住了,愣了许久,才颤巍巍地向那人张了张手臂,问道,“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老夫铭记心中,以此训诫犬子。敢问先生,像犬子这样的迷路人,是否还有归路?”
那人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成败得失,但凭萧何。”
说完,那人向宫老秀才掀掀礼帽说,“新的一天又来了,对不起老人家,失陪了。”
说完,拱手而去。
七
江淮“皇协军”二团团长常相知有一天终于想起来他为什么老是看着夏侯舒城面熟了。
在前年的枣儿庄战役中,由于守军师长石得法畏敌,作战不力,麒麟河阵地失守,造成全线被动。为了严肃军纪、建立死战决心,战地一名沈姓少将执法官带着督战队,抱着机关枪,四处追缉石得法。石得法恐慌至极,最后逃入李宇煌官邸,李夫人也出面说情。但姓沈的执法官绝不通融,率领督战队将李宇煌官邸包围起来,架起了机关枪,声称不将石得法绳之以法,绝不离开。后来李宇煌只好亲自出面劝解,向姓沈的讲了许多好话,说石得法放弃麒麟河阵地固然失职,却也是因为日军攻势太猛,若不撤退,将全军覆没,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姓沈的执法官余怒未消,手擎一把大刀喝道,“身为国军将校,危难之际,应与阵地共存亡。长官赋予我战地执法之责任,今遇临阵脱逃者,正可以石得法之血祭我执法之器,长官姑息养奸,既然不能斩杀石得法,沈某失职,无颜人间,以死谢罪!”
那时候常相知还没有投降日本人,还在李宇煌的部队里当营长,当时也在李宇煌官邸外围。他亲眼看见了那位沈姓执法官把一柄战刀横向自己的脖颈处,是李长官亲自扑上去夺下了沈姓执法官的战刀,并喝令卫兵扭住沈姓执法官。扭斗中姓沈的大呼,“人人苟且,国家安在!石得法不死,勇者无楷模,懦者无顾忌,官无借鉴,军无斗志!今不除之,沈某难消心头大恨!”说完,又拔出佩剑,刺向自己的喉咙。卫兵再次同执法官扭成一团。
最后李长官只好皱着眉头向执法官表态,打完枣儿庄战役,一定把石得法交出来,执法官这才悻悻住手。
那天动静很大,石得法的残兵败将虽然在李长官的官邸附近,仍如惊弓之鸟。常相知只是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因为此后不久常相知等人就投降了日军,至于石得法到底有没有伏法,那位执法官到底有
没有追究到底,常相知就不得而知了。
常相知终于明白自己在疑惑什么了。他越来越觉得,日本人扶植起来的汉奸市长夏侯舒城很像当年那位战地执法官。每每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潸然。一种可能是,连执法官那样坚决抗日的人都成了日军的鹰犬,那么,这个国家还有救吗?第二种可能是执法官隐蔽了身份,打进了日酋身边。果真如此,陆安州势必就埋下了一颗巨大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坍半壁河山。
常相知觉得夏侯舒城像那个姓沈的执法官,主要是从身材形状上的大致判断,因为姓沈的追缉石得法那天,常相知并没有近距离地观察,而是远远地见过他的身影,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凛然的正气。他甚至连执法官的脸部都没有看清,但是几年来他的脑子里却始终储存着一双眼睛,那目光深沉、锐利、坚硬,有很强的穿透力和杀伤力。
这以后,常相知开始留意夏侯舒城了,譬如到模范区桃花坞参观的时候,或者松冈组织鬼子和“皇协人员”一起行动的时候。
自从把“皇协军”团以上军官的眷属“保护”在桃花坞之后,常相知也经常到桃花坞去,他的父母和妻子都在那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如今过起了被人照顾的日子,使唤起了丫环佣人,却又诚惶诚恐。父亲读过两年私塾,明白一些事理,常常告诫常相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卖国求荣的事情不能干,日本人在中国长不了,做事不能做绝了。这些话听着刺耳,但是越刺耳也就越能触到常相知的痛处。常相知说,“我何尝不知道当汉奸没有好下场,可依眼下情形,斗不过日本人,也只能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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