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遍地开(93)

2025-10-10 评论

    老父听了,每每不语,眼睛里却闪烁着惶惑神情。
    常相知的妻子宫钰梅是宫临济的堂妹,出身苏北书香门第,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她也常常劝常相知,不能跟鬼子一条黑道走到底,遭人唾骂,生不如死。常相知每来到桃花坞一次,也就增加了一分惶恐,天伦之乐没有多少乐头,反而搞得心乱如麻。这个汉奸是越来越难当了。可是如果马上反正,他又找不到出路,不知道像他这样的汉奸军官最后到底是个什么下场。
    不久,“皇协军”部队里传出各种传说,说松冈大佐为了防止“皇协军”兵变,已经作出一个名称为“网雀”的计划,军官们分析,这是取意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显然是要层层防范“皇协军”了。同时,在基层官兵中,越来越多的人手里有了抗日的宣传品。那篇署名“陆安州人”的《告陆安州抗日军民书》,更是不胫而走——
    封建之朝廷,腐败之政府,专制之军阀,卖国之蠹虫,都将成为过眼烟云。而国家永存,民族永存,家园永存,人民永存。我陆安州中央军部队,新四军部队和一切地方武装部队,也包括栖身在日寇魔窟里的伪职武装,无论政见如何分野,无论过去多少前嫌,无论当前几许困苦,应谨记炎黄子孙中华民族之第一身份,精诚团结,一致对外,共赴国难,抵御倭寇。我陆安州全体民众和抗日武装团结一心之日,即是日军松冈联队覆灭之时……
    这些油印的宣传品就像安了翅膀,在“皇协军”部队的各个角落里飞来飞去。宫临济心惊肉跳,一筹莫展。搜吧,不敢明目张胆地搜,日本人的各种“亲善”组织和形形色色的“亲善人员”就像鱼网的网坠隐蔽在营区,那些鹰隼一样的眼睛和猎犬一样的鼻子正在亢奋地四处搜寻。如果“皇协军”自己查了,则正中其下怀,给他们以口实,他们就能趁机把“皇协军”翻个底儿朝天。不查吧,这些宣传品极有煽动力,有些士兵和基层军官不仅收藏传播,而且转抄复制,如果任其泛滥,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宫临济专门召集营长以上军官开了一个绝密的会议,专门研究对付抗日宣传品的问题。大家七嘴八舌,意见很不一致。有的认为既然已经投降,就应该向日本人示忠,否则爹不养娘不抱,前途凶险;有的认为人心难收,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不要激怒基层官兵,给自己留条后路;有的认为眷属多在日本人手中,凡事还得看日本人脸色,现在军营大量流行抗日宣传品,这件事情倘若被松冈大佐和原信少佐知道了,凶多吉少;有的认为,不如自行解决,抓住复制和传播宣传品的骨干分子,交给日军处置,以争取主动,等等。
    这个会开了一个上午,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开到最后也没有开出个结果。宫临济现在已经感到,他的这支队伍已经面临一个非常棘手的现实,那就是人心散了。这是过去很少遇到的问题,想当初拉队伍的时候,何其艰难,只要有口饭吃,有裤子穿,就能把弟兄们招呼到一起,当官的说跟谁打就跟谁打。现在不光有饭吃,还有肉吃,不光有裤子穿,还有褂子穿,可是弟兄们也比过去动脑筋了。毕竟,当汉奸跟当军阀还是不一样的。宫临济掂来掂去,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捂住不说,采取内紧外松的办法,暗中控制,表面则不见波澜。但是宫临济又说了,如果有可靠的投奔对象,可以采取分期分批的办法,将部队陆续拉走一部分,在彼处稳住阵脚之后,再图大计。
    因为这个绝密会是在农历二月二十七日开的,所以后来日军宪兵大队在对“皇协军”秘密调查的时候,就把这次会议命名为“二·二七会议”,作为“皇协军”哗变的最早源头。

    一
    河田大尉蹲在月亮岭西边的冈峦上,擎着望远镜向六百米以外的一座山岭作梳篦式搜索。中午的阳光很亮,从树林里溅出幻影般的光晕,使视野扑朔迷离,给观察带来了一些不便。
    河田这次带特别小分队潜入中间地带,是执行一项绝密的任务。最近一段时间,陆安州内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让松冈大佐坐卧不安。一会儿是日军官兵被刺,一会儿是“皇协军”内出现逃兵,一会儿抗日宣传品《阵线报》和《告陆安州抗日军民书》出现在驻屯军司令部的大门口,一会儿在淠水河岸的某个树根下发现了“满洲国”“亲善团”成员的脑袋。到了上个月,陆安州驻屯军征集的四百万斤粮食,在向武汉前线秘密运送途中被劫走,日军和“皇协军”共有一百多人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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