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立昊收线后小心翼翼地请示道:“首长,最新报告,火车晚点两个半小时。回师部还可以小睡一会儿。”
钟盛英振作起来了,两眼炯炯放光,说:“你认为我还有可能睡觉吗?”然后又拍司机的肩膀:“小伙子,掉头,我再回西郊机场看一圈。”
岑立昊大惊失色:“首长,您……您这是……”,他在心里把管理科长骂个狗血喷头——这个狗日的,为什么这时候报告这么个信息?简直是天灾人祸。
这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硌牙。
钟盛英说:“客走主人安,我不回你的招待所,免得你们又手忙脚乱的。我就在外面晃悠。我在我的第二故乡多转两趟也算不上什么腐败吧?”
如果说第一次到机场来,岑立昊的心情是担心和悲壮并存的话,那么,现在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他的心情:绝望。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他们刚刚撤离机场之后,那些扛着标牌的官兵怎样雀跃欢呼,那些标牌此刻正前仰后合地倒在地上,而266团的官兵们按照他的指令,正在跑道上热气腾腾地做着热身运动。钟参谋长看到这一幕,该作何感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一次,弄虚作假的是他,不是他也是他,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然而,再次让岑立昊惊心动魄的事情又发生了。
当车队返回机场之后,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外面的风仍然在呼啸,而蓝天还是那么平静,机场跑道上阒无人迹,那些火一样燃烧的红色标牌啊——此时,在岑立昊的眼睛里,他们巍峨如山,高耸似碑,迎风伫立,纹丝不动。
转眼之间,恍若隔世。岑立昊的心底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感叹:老范老范,老谋深算!这时候岑立昊突然想,老范也是老同志了,如果集团军再让师里拿意见推荐副政委人选,干脆把老范推荐上去算了,难得啊,难能可贵啊!善解人意啊!不容易啊!
汽车开上跑道之后,钟盛英两眼专注地凝视窗外,无限深情。车子从第一块标牌前走过,钟盛英竟然情不自禁地举起右臂,向那些无声的标牌敬了个礼。
这个礼敬得岑立昊心惊肉跳。
再往前走,钟盛英依然无语凝望,神情庄严,像是在检阅一支部队。岑立昊从后视镜里看见,有两行泪花从钟参谋长的眼角涌出,令他大惑不解。他知道钟参谋长恋旧情重,也知道钟参谋长很看重这支老部队历史的辉煌和现实的荣誉,但是,面对那些没有思想和灵魂的标牌,老首长也用不着如此动情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车队徐徐前行,钟盛英一直在凝望。直到跑道终端,钟盛英说:“岑师长,下车吧。”
岑立昊说:“首长,外面太冷……”
钟盛英挥手打断了岑立昊的话头:“有人比我们更冷。下车,我有话要说。”
说话间,车子已平稳地停了下来。钟盛英没等岑立昊开门,便钻出车外。后面的车子也自动停了下来。
钟盛英下车后长长地出了口气,对岑立昊说:“岑师长,请你下命令,部队解散,原地跑步。”
岑立昊瞠目结舌:“首长,这……您……”
钟盛英说:“你我都是指挥员,对于角度都不会太迟钝。立昊,你来看看,这些标牌让老百姓从正面看,都是垂直的。可是,你看不出区别吗?它们之间有夹角。第一次来的时候,刚上跑道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你的兵骨头再硬,他也不是钢筋水泥。”
岑立昊顿时无语——他,还有辛中峄、刘尹波、范辰光,他们所有的伎俩其实早已经被钟参谋长识破了。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岑立昊给范辰光打了个电话,让他解散部队。不一会儿,就看见标牌横七竖八地倒下了。
兵们开始跑步,最初是缓慢的、艰难的、动作凌乱的,然后自动成列成行,整齐划一。
岳江南和辛中峄等人也跟上来了。辛中峄满脸尴尬地说:“首长,这出戏是我导演的,要骂您就骂我吧。岑师长跟您一样蒙在鼓里。”
钟盛英说:“我骂什么?我这次来88师,有人想让我高兴,有人不想让我不高兴,没有一个人对我不够朋友,我骂谁?”又对岑立昊说:“部队跑两圈,我们就在这里看,跑热乎了,集合起来,听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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