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阿平说:“师长……岑副师长,我明白了。”然后,又拿出一份材料,恭恭敬敬地放在岑立昊的写字台前。
岑立昊问:“这是什么?”
黄阿平说:“集团军又要上报团以上干部调整意向,这是上次常委会纪要,其他常委已经圈阅了,请岑副师长阅示。”
岑立昊一页一页认真地看了下去。
上次常委会上,多数人提议,推荐路金昆到分区任司令员,推荐马复江任副师长,推荐265团团长孙大竹任师参谋长,推荐姜梓森任政治部主任,推荐司令部副参谋长韩宇戈任265团团长,推荐作训科长闻登发为265团团长。
会议纪要,原封不动地记录了常委会讨论结果。刘尹波批示:常委会上已经通过上述动议,请各位常委最后审定,上报集团军党委。辛中峄在他的名下画了个圈。其他常委或批示同意,或画圈。
岑立昊看完了,把材料轻轻地扔到桌面上,伸出一根指头,敲了敲桌边,然后拿起钢笔,刷刷写了几笔,把材料推到黄阿平面前。
黄阿平一看,傻眼了。岑立昊写的是:不同意。
黄阿平说:“师长……”
岑立昊喝道:“岑副师长。”
黄阿平说:“岑副师长,这是上次常委会通过的,您这样签……”
岑立昊说:“查查记录,会上我是怎么说的?”
黄阿平说:“您是先反对,后保留意见。”
岑立昊冷笑一声说:“那不就对了吗?我保留的就是反对意见。我的意见是同意推荐高三明同志到分区当副政委,推荐韩宇戈任参谋长,推荐丁铁任副参谋长,推荐栗奇河任267团团长,推荐邢毓乐交流到地方武装部,提议孙大竹转业。其他的,我同意常委多数同志意见。”
黄阿平说:“您这样签字,我怎么往集团军政治部报呢?按惯例,以师党委名义上报的意见都是一致通过的,这个意见报上去,没准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岑立昊说:“黄阿平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了,自从你当了干部科长之后,好像也学会了顺水推舟。怎么报?我告诉你,我就是一票反对,你也要如实上报。什么一致通过?本来就不一致嘛,为什么要遮遮掩掩?这是组织原则,不能用习惯代替组织原则,你懂不懂?”
黄阿平愁眉苦脸地憋了半天,最后说:“那好。不过,还请岑副师长同辛师长和刘政委通个气。”
岑立昊说:“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提醒。”
黄阿平离开后,岑立昊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弹。经过将近三个月的激烈的思想动荡,他现在基本上平静下来了。但是,仍然不习惯。尤其是在人事问题上,他还是不能容忍那种迁就和照顾的态度。他打算近日回师部,同辛中峄和刘尹波再谈一次,他必须向他们指出来,他们的软弱和善良,可能会给某些个人带来暂时的好处,但对部队建设绝对是有害无益的。
这件事情弄得他很累,他突然意识到最近精力有些不够用了,好像有些疲惫了。他现在已经过了不惑的年龄,过去他不太注意这一点,从来没有感到年龄对他有什么影响,也没有意识到年龄会对他有什么改变。然而自从发生了杜朝本死亡和导弹伤人事件之后,在反思中他发现了自己的弱点,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脆弱的一面。也许,过去的路走得太顺了,顺当得使他有些忘乎所以,以至于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急于求成,以至于酿成大祸。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脑海里经常出现一张苍白的脸。那个叫杜朝本的羸弱的男人,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生命,一个活了四十多岁的男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无论是降职也好,削权也好,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也好,林林埋怨也好,对他都构不成太大的压力。惟有杜朝本的死,时常让他内心痛楚。
前段时间,他得知杜朝本的妻子肖丽珠下岗了,还要拉扯小杜芩上学,经济困难,他主动同刘尹波商量,一定要把肖丽珠联系到一个有可靠收入的单位上班。也就是那一天,他做出一项决定,每个月给肖丽珠寄三百元,作为小杜芩的学习经费,钱由朋友从平原市寄,化名杜展佑,谐音是杜朝本战友的意思。做了这件事,心里也仅仅是暂时好受一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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