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烦意乱的日子里,一天夜里,他意外地接到了宫泰简的电话。宫泰简说,“立昊老弟,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不会垮掉,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他的心里当时泛起了一种难言的滋味。他从宫泰简的语气里没有听出幸灾乐祸的意思,这使他多少有点愧疚。
宫泰简现在还是N部的副部长,这个一向被他岑立昊轻视的人,显然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草包和狭隘,那么,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他是宫泰简而宫泰简是他岑立昊,他能像宫泰简那样宽容自己吗?恐怕不太可能。如果宫泰简是他的下级,他极有可能像对待杜朝本那样对待他。是的,在战争准备这个领域里,你是比别人走在前面,可是,你有多少得天独厚的条件啊,那么多人在培养你、辅佐你,为你开路,为你弥补,甚至为你作铺垫,为你作牺牲,你怎么能全然不顾呢?
宫泰简说,“我向陈部长介绍了你的情况,部长对你也很了解,如果你想回来,我们可以做工作,六局局长的位置还在空着,你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岑立昊知道,宫泰简这样说并非客套,因为当了副部长的宫泰简既需要体现姿态,对他的工作能力也的确很认可。有他在六局当局长,宫泰简的政绩就有了很大的保障。
他说,“谢谢老局长,我还没有想到那一步。”
宫泰简说,“你还得为老婆孩子想想,她一个女同志,带着孩子,还要照顾老母亲,不容易。把你放出去当封疆大吏,她吃点苦还有个精神支撑,这下,你被降职了,闹得不明不白的,她的压力就更大了。”
岑立昊警觉起来,问道:“老局长,林林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宫泰简在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是的,她希望我动员你回到北京工作。实在不行,就在总部直属机关找个位置。”
岑立昊心里又恼火起来。找个位置?我岑立昊上下奔波难道就是为了找个位置?他沉吟了一下,对宫泰简说:“老局长,说实话,我不想离开野战军。”
宫泰简说:“我理解你。这样吧,还是那句老话,你走了,我们欢送,你回来,我们欢迎。需要我做的,你给我打个电话。”
岑立昊再次表示诚恳的感谢。
二
林林这段时间确实有点沉不住气了,88师出事之后,尽管她对于岑立昊拒绝出任集团军副参谋长表示理解,但她还是希望岑立昊尽快离开88师,哪怕去一个旅里当旅长也行啊。她是个女人,而且跟别的女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可能像岑立昊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过日子是扎扎实实的事。女人是什么?女人和男人共同构成了一个“人”字,如果女人是一撇,那么男人就是一捺,一捺不在身边,一撇就站立不稳。
岑立昊能够体谅林林的苦衷,也为自己关心妻子、孩子和老母亲不够而常常愧疚,但这愧疚并不能左右他的行动。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把退休的母亲接到了彰原市,林林也调到103野战医院,在科室当协理员,早晚照顾老人孩子。林林总觉得岑立昊不愿意离开88师,有赌气的成分,常常劝他不要一棵树上吊死。劝多了岑立昊就反感,两个人时不时就会冷战一场。
林林说,“带兵的官不好当,平静的时候是坐在火山口上,不平静的时候是踩在薄冰上,没准哪天火山爆发薄冰冻裂,你干得再好也前功尽弃。”
岑立昊说,“那也得有人干啊,你不干我不干谁来干?”
林林说,“谁爱干谁干。”
岑立昊说,“我就爱干。”
林林说,“但你不会干,上上下下都有议论,你在哪里推行的都是战犯路线。”
岑立昊就火了,吼了起来:“别说了,我不可能离开88师,至少在五年之内,除非去当军长。”
林林也火了:“那就离婚,至多在半年之内。”
岑立昊说,“要离婚你自己离,我坚绝不离。”
岑立昊的失落感是在降职后很长一段时间才明显起来的。他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当一号,习惯了向部队贯彻他的意志,即便是过去在N部当副局长,宫泰简也让他三分,但凡重大问题,大都由他驾驭。他就像一个骁勇的骑手,习惯了在马背上挥舞战刀,在天空下旋转,纵横驰骋。突然马失前蹄把他从马背上摔下来,那股惯性,不是说停住就能停得住的,他还得往前滚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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