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无疆(186)

2025-10-10 评论

  囚徒为什么会掌握大门钥匙是偷的,还是偷了重铸后又把原物放回这不重要,副首相认为最重要的问题是:囚徒掌握了钥匙为什么不逃走于是他就当面发问。
  囚徒说:“我们国家这么小,人人都认识,我逃到哪儿去”
  “那么,为什么不逃到外国去呢”
  囚徒说:“你这个人,世界上哪个国家比我们好”
  于是他无处可逃,反锁上门,走回地下室。
  这件事听起来非常舒服。
  四
  这些袖珍小国中最大的一个是安道尔,四百多平方公里,不到北京市的三十分之一。
  都德曾经说过:“你没有去过安道尔那还算什么旅行家”这样的口气我们都知道要反着听。表面上好像在说安道尔是非去不可的国家,其实是用夸口的方式提出了要成为旅行家的至高标准。因此反而证明,安道尔在他的时代很难到达。
  当然很难。从法国到安道尔,必须翻越比利牛斯山。这中间要穿峡谷、爬山顶、跨激溪,即便是被称为“山口”的地方也要七转八拐地旋上去。我们去时,已在下雪。
  安道尔在法国和西班牙之间,一直被它们争来夺去,十三世纪开始向它们进贡。我对于七百年不变的进贡数字很感兴趣。
  安道尔每逢单数年向法国进贡九百六十法郎,相当于一百多美元;双年数则向西班牙进贡四百三十比塞塔,相当于两个多美元。同时各附火腿二十只,腌鸡十二只,奶酪十二块。直到今天仍是这个数字,就像一个山民走亲戚。不知作为发达国家的法国和西班牙,以什么仪式来迎接这些贡品我觉得应该隆重。因为现代社会虽然富有,却缺少原始政治的淳朴风味。唯淳朴纔能久远。
  进入安道尔国土之后,到首都安道尔城还有很长一段路。路边间或有房,以灰色石块为墙,以黑色石片作瓦,朴实而美丽。城市的房舍就没有这么美丽了,但在闹市的中心有水声轰鸣,走近一看竟是山溪汇流,如瀑如潮,壮观在不便壮观的地方,因此更加壮观。
  在安道尔的商店里我看着每件商品的标价牌就笑了。
  安道尔小得没有自己的货币,通用法国的法郎和西班牙的比塞塔。旅游是它的第一财政收入,而旅游者来自世界各国,因此需要在每件商品上标明以各国货币换算的多种价格。但用哪一种文字来标呢想来想去采用了一个办法,即用各国的国旗代表各国货币,一目了然。
  这一来,事情就变得非常有趣。你即使去买一双袜子,拿起标价牌一看就像到了联合国总部门口,百旗并列,五光十色,一片热闹。每个国家,尤其是领头的那些发达国家,全都庄严地举着国旗在为安道尔的一双袜子而大声报价,而且由于那么多国家挤在一起,看上去还竞争激烈。
  这真是小商品的大造化,小国家的大排场。
  夜宿安道尔,高山堵窗,夜风甚凉。读书至半夜,想到窗外是被重重关山包围着的小空间,这个小空间身在欧洲却藏得很深,今夜我也随着它躲藏起来了,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我们一生艰难备尝,却还从未有过隐缩在万里之外大山深处的体验。
  近处山峦的顶部已经积雪。这还只是秋天,不知到了严冬季节,这儿的人们会不会出行又如何出行甚至,是否会出现因某次雪崩而消失了一个国家的新闻?

  一步跨进北欧,立即天高地阔。
  我们从德国进入丹麦,地缘相邻,天象殊异。就在刚纔,德国的树林还在以阴郁的灰绿抗击寒风,转眼,丹麦的树林早已抖尽残叶,只剩下萧萧寒枝,就连农家门外的灌木矮墙,也已冻成与泥土同色。因此,天无遮蔽,地无装饰,上下一片空明。
  这是我第一次来丹麦,满目陌生。
  我惊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因为我不能容忍这般陌生,就像不能容忍一位曾经长年通信的长者初次见面时一脸冷漠。我与丹麦算得上“长年通信”了,在人生的荒凉季节,这儿竟然一再地成为我的精神投注地。
  一点不错,我童年时的精神陪伴者是安徒生,青年时的精神陪伴者是勃兰兑斯,中年时的精神陪伴者多了,其中一个是克尔恺郭尔,他们全是丹麦人。
  我想更多地端详这片土地,但明明是下午时分,天已黑了。北欧的冬夜如此漫长如此绝望,那些直贯东方的精神难道都是在黑暗中产生第一天夜宿日德兰半岛上的古城里伯市。天下着雨,夜色因湿濡而更加深沈。熬夜不如巡夜,我们在路口跟上了一位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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