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145)

2025-10-10 评论

  薛大娘骂着说:“你个鬼东西,一肚子歪材料,一定是跟老义学的!”
  “这年头,走正路还混不阔哩。二嫂,你说对么?”
  薛二嫂正在洗碗,说:“眼下别想的太远;不管谁收抚,只要能早一点收抚成就好。”
  七少派伙计来请薛正礼和赵狮子,还嘱咐把菊生一道带去。薛正礼因为他母亲和女人都喜爱菊生,尤其除夕应该让母亲多多高兴,他叫赵狮子一个人先去,他自己同菊生留着同母亲闲叙家常。赵狮子走过了门前的柴禾垛,立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边,但大家却听见他一边走一边扳动枪栓,快活地大声叫着:
  “操他娘,‘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赵狮子的叫声一住,黑影中火光一红,突然枪声把菊生惊得一跳,枪弹唰啦啦向天边响去。薛大娘把笑容一敛,望着柴禾垛那边无边漆黑的夜色责骂:
  “狮子娃,你的手痒啦!”——
  

  薛大娘把神前的蜡烛吹熄,只留下锅台上的一盏油灯。不过毕竟是过年派头,油灯里比平常多添了一根灯草。因为人丁单薄,过年的蒸馍和包子都已经在上午蒸齐备了。现在她们再没有事情可做,同薛正礼和菊生都围着一个火盆,闲拍着话儿熬年。约摸到二更天气,七少又派人来请了一次,薛正礼就带着菊生去了。
  在一盏灯笼的飘动的光照之下,三座黑漆大门并排儿威风地竖在路边。中间的大门外有一对石狮子,一个刻有石猴的拴马桩和几棵大树。隔着大路是一个大的打麦场,场边堆着十来堆高大的麦秸垛,大半用青泥在下边糊了半截。菊生随着干老子走进西边的那座大门,发现这宅子实际上已经破落;花台边堆着一堆烂砖头,许多花盆里没有东西,对厅和偏房不是柱子倾斜,便是窗棂断折,而且东屋门上挂了一把锁,空空地没有人住。二门和两旁的厦子早已烧毁,墙壁倒塌了几个豁子,似乎不久前才用土坯将壑子补了起来。七少同赵狮子躺在西屋里烧着大烟,听见沉重的大门响动,他朝着院里发问:
  “是二哥来了吗?”随即他又向打灯笼的伙计吩咐:“把大门关好!”
  等薛正礼和菊生走进屋子,七少和赵狮子赶快从床上跳下来,让薛正礼躺在上边。薛正礼在床沿上坐下去,探着腰就火盆上烤着手说:
  “没有别人来?我以为你这儿会有好些人来烤火拍话。”
  七少说:“刚才来了几个。我因为要跟狮子谈那件事情,扯个故把他们都赶走了。”
  “商量好了?”薛正礼没有表情地望着狮子问。
  “那有啥?反正七少怎说咱怎办。”
  七少笑着夸奖说:“狮子中。狮子有孤胆。”
  狮子说:“反正当蹚将就是提着头过日子。”
  薛正礼有些顾虑地说:“唉,我怕万一活做得不干净,日后会生出麻缠。那个家伙从前当过衙蠹①,不是好惹的。”
  ①在衙门中干差事的人。
  七少说:“没有啥。这事情也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天机密的事情都会有水落石出的日子。”
  七少沉吟片刻,说:“日后事情不戳穿则已,戳穿了,天塌有我长汉顶着,决不让石头砸住狮子。二哥,你躺下去,我替你烧一口,这是瓤子九送来的好川土。”
  薛正礼和七少头对头躺了下去。七少用皮袍后襟将双脚包紧,掂起钎子插进牛角烟缸中搅一搅,然后在灯上滚着钎子。黑色的烟膏子在钎子上咝咝地发出微声,不停地膨胀着,开着似乎透明的金花,散发出扑鼻的阵阵芳香。等烟膏在火上烤到半干时,他将钎子尖向左手食指的指头肚上轻轻一按,翻个过儿又一按,再用两个指头肚轻轻一捏,将烟泡捏成扁圆形,又插进烟缸中蘸了一下,重新再烧。因为烟膏稠,他只须蘸两三次,烟泡就差不多有小拇指头肚那样大小。他一面极其熟练地烧着烟泡,一面讲说着他最近曾经将四川土、云南土和甘肃土所作的仔细比较。薛正礼也许深深地感到无聊,或者有一种不易解脱的烦闷压在心头,他没有表情地静静儿躺着,出神地注视在钎子头上。烟泡烧好后,他虚虚地推辞一下,就把烟枪接到手吸了起来。
  “二哥,你别吐出来,”七少一面用钎子拨着烟泡一面说。“你把烟气往下咽,咽到肚子里。不然烟都糟蹋了。”
  吸到一半,吸不通了,薛正礼趁势将烟枪推过去,让六少自己把剩下的半截吸掉。七少用烧红的钎子将烟泡扎通气,又让薛正礼。薛正礼坚决不吸,说: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姚雪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