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158)

2025-10-10 评论

  “这年头,只要有枪杆,还愁没官做?”
  薛正礼苦笑一下,没有再说话。强娃看见他那么心思沉重的样子,也不敢再说下去,于是转向菊生笑着问:
  “你说你干老子能够混阔么?”
  菊生报以微笑,不表示自己的意见,却向王成山身上一扭嘴,意思是告诉强娃说:
  “你瞧,王成山又在出神呢!”
  就薛正礼的这一支蹚将说,最快活的是刘老义和赵狮子,最忧郁的要算是王成山了。他比薛正礼更感到前途茫茫,所以也更其忧郁。第二次进杆子差不多将近一月,他依然没机会得到一支枪,好像一个灿烂的梦越来越变得渺茫。他的母亲已经晓得他重新下水,曾经偷偷地托人来看过他,嘱咐他千万不要一个人回家看她,免得会发生三长两短。听见来人述说着母亲的话,他的心一酸,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问赵狮子借了几块钱把来人打发回去后,他天天想念着他的母亲,只惭愧不能够做个孝子。他常常做梦:有时他梦见他有一支枪,有时他梦见他有一犋牛①还有一块地,正在地里耩麦子;有时他又梦见他坐了牢,母亲站在铁窗外,将讨来的冷饭递给他,母子俩都哭得说不出话。当菊生向他身上扭嘴时,他的眼睛凝视在怀中的步枪的栓上,正在想着昨晚的一个梦,而母亲的影子也同时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像木偶一样地不动一动,但他的心中在深深叹息。
  ①牛成双的叫做一犋——
  

  正月十七日,杆子离开了薛岗和茨园,以后差不多天天移动。同马文德那方面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坏起来,好些天不再见从马文德那方面来的人了。徐寿椿有一个代表常川跟着杆子,同李水沫混在一起。移动的时候,他们骑着马走在一道;盘下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床上过瘾,一个屋里睡觉。如今只等着徐寿椿那方面把关防、旗帜、军装和子弹等项发下来,一有了这些东西,杆子就变成正式陆军,管家的就是旅长了。可是杆子的活动地区同徐寿椿的防地相离在二百里外,中间有的地方隔着红枪会,有的地方隔着马文德的部队,因此,关防、旗帜、军装、枪械和子弹,迟迟地发不下来。既没有正式改编,杆子就只好在两大势力的缝隙间拉来拉去,继续着杀人放火的一贯作风。
  这几天谣言特别多,不是说马文德和徐寿椿已经开火,就是说马文德要先来收拾杆子。为着风声紧,盘下时大家都和衣睡觉,还要在村边轮流放哨。有一个卖花生的和一个叫化子,被疑惑是军队的探子,白白地被“送回老家”了。菊生的心整天在谣言中荡来荡去,想打听消息又恐怕别人见疑,老在纳闷。有一天杆子在一座围子里盘下,夕阳还有树梢那么高。菊生很想念他的二哥,便约着王成山到票房里去。在票房中玩了一会儿,他觉得心中很难过,便又拉着王成山走出票房。因为看见芹生在票房中的生活连地狱也不如,又想到母亲在家中的愁伤痛苦,他忽然热切地盼望着杆子收抚,收抚后他同芹生就容易回家了。同王成山回到盘驻的草屋中,坐在火达,见屋中没有别人,菊生试探着向王成山问:
  “成山哥,你说咱们的杆子能不能收抚成?”
  “谁晓得呢?”王成山含笑望着菊生问:“你想早一点回家是不是?”
  菊生的脸皮微微一红,赶快摇头说:“不是。我是闲问的。”停一停,他又问:“你愿意我们归马文德呢还是归徐寿椿?”
  “归谁不都是一个样?横竖做官轮不到咱头上,有财气也轮不到咱去抢,不管跟着谁不都是一样替人家卖命?”
  “你将来不愿意做官么?”
  “我只愿做一个有碗稀饭喝的小百姓,把我的老母亲养老送终。俗话说:‘一将成名万骨枯。’做大官都是踏着别人的尸首混起来的,第一要心狠,第二要运气好……”
  王成山的话没有说完,忽听见刘老义快活地唱着曲儿,从东边走了回来。等走近宅子时,他唱出了一个为菊生从前没有听见过的小曲儿:
  老白狼,
  白狼老。
  打富济贫,
  替天行道。
  人人都说白狼好。
  再打三五年,
  贫富都均了。①
  ①这是白狼时代传下来的歌谣。
  刘老义进了草屋,先嬉皮笑脸地从背后抱住王成山,用冰冷的双手在王成山的脸上和脖颈上乱摸一阵,弄得王成山一边骂一边告饶。闹过之后,刘老义得意地大声笑着,在火边蹲了下去,烤热手,抽着了一支纸烟。他像报告一个喜信儿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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