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66)

2025-10-10 评论


菊生用鼻孔轻轻地嗯了一声,露着鲜白的牙齿腼腆地微微笑着。瓤子九忽然停住烟钎子,伸出一只脚蹬蹬他,用不怀恶意的大声嚷叫说:

“你妈的×,老子非把你叫回票房不成!老子哪一点得罪了你,你不来给老子拜年?”

“我怎么没有来拜年?”菊生辩护说:“我上午来了一趟,找你找不到,二红叔说你回家了。你怎么说我没有来拜年?”

“你来了我怎么不知不晓?”

“你不在此地怎么知道?”

“老子有千里眼,顺风耳,你能够骗住老子?”

“你不信,你问问二红叔我上午来过没有!”菊生急起来,也提高声音嚷叫。

“老子不问,明儿你早点跑来多磕一个头,不然老子就把你叫回票房。”

瓤子九重新烧烟泡,很快地烧成了安上斗门,随便举着烟枪向周围让一让,用快活的调子吸了起来。王成山在床边坐下去,拉菊生贴近他的腿边站着,说:

“菊生,你知道王三少在哪儿么?”

“我不知道。”菊生回答说。

“他离开这里不久就往南乡去,投顺安浆糊的杆子了。”

“你没有跟他一道?”

“没有,我不愿意跟着他混。”

“那么你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回到家里看一看老娘,借了几个盘缠到南阳去找一家穷亲戚,打算在南阳下力气,以后不胜了。可是住了半个月找不到活,小年下那一天又回到家里。”王成山凄然地笑一下,说:“我以为你已经赎回家了,谁晓得你还在这儿!”

“南阳那么大地方,为啥会找不来活?”

“年光坏,雇人的主户少,找活的人太多。”

“你还回家么?”

“这次来就不打算再回去了。”王成山松开了两只手,腾一个位置让菊生坐在身边,然后接着说:“本来打算在家里混过破五以后来,可是今早听到一个坏消息,说是有人想黑我,我只好赶快来了。”他用眼色和下巴尖向墙角一指:“他是跟我一道来的。”

那个跟王成山一道来的人耸耸身子,望着菊生笑了一下。他只有二十岁上下,脸皮蜡黄,有点发淤,眼泡虚肿,白眼球网着红丝。他的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撅尾www.Tianyashuku.com巴破棉袄;补丁摞补丁,肩头上和肘弯处絮絮缕缕地露着棉花;腿上穿一条青不青、蓝不蓝的单裤子,两只膝盖上补着补丁,有一个补丁上破了个三尖口于,露着肉皮。菊生在这位年轻的庄稼人的脸上和身上打量一下,正要说话,刘老义从外边一路地骂着进来:

“王成山,我的小亲家母,老子天天想你来,你鳖儿子可来了!”

王成山刚刚站起来,刘老义已经冲进屋里,抓着他的肩膀说:

“老子正在掷色子①,一听说你来了,跳起来就往这里跑。怎么,操你娘听说你不再走了,可是真的?”

①掷骰子,河南人通称“掷色子”。常见赌博的一种。

“没有看见狮子么?”王成山急着问。

“狮子刚才又往七少那儿了。快说呀,我的小亲家母!你到底还走不走?”

“不走啦。可是我这次来带的是甩手五指盒,有没有我背的枪?”

“操你妹妹的还没有你背的枪?别说枪,我的小亲家母,你就是要老子的心,老子也情愿拿刀子把它挖出来!”

瓤子九伸出腿往刘老义的屁股上用力踢一脚,骂着说:“妈的×,你说话不能用小点声,想把房坡上的瓦都震掉么?”

刘老义立刻放下王成山,在瓤子九的屁股上摸了一把,猥亵地斜着眼睛责备说:“怎么,我的小亲家母来到了,你有点吃醋么?老子要问问你,为什么你今早晨回娘家给你爹拜年不告诉我一声儿?”

瓤子九没有办法地拿着烟钎子威胁说:“滚,滚,滚!你不滚老子就用烟钎子扎你鳖儿子!”

刘老义向后退一步,放声大笑,笑声震荡得灯亮儿连连摆动。笑过之后,他在瓤子九的腿上又拧了一把,然后安静地坐在床边。似乎才发现墙角落站着的年轻客人,刘老义咧咧大嘴说:

“坐下嘛,客气啥子?我认识你,你不是在替人家种地吗?”

“地已经早丢啦。”客人恭敬地回答说,不敢坐下。

“喂,快坐下拍一拍……你是不是叫个招财?”

“招财是我哥,我叫个进宝。”

“啊,对啦,你叫个进宝!种地不是怪好嘛,为啥子把地丢了?”

进宝在凳子上坐下去,用毫无怨恨的平静的声调说:“秋天传牛瘟,咱看的那只老键子死啦。后来没有钱再买牛,东家就把地让给别家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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