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98)

2025-10-10 评论

  ①在河南人称娈童为“兔孩子”,对于那些有娈童行为而并不公开卖淫的人,也可用这称呼。
  “我想他不敢。”王成山瞟了菊生一眼,对刘老义说:“菊生跟小伕子不是一路人,不能想怎着就怎着。”
  “那要看菊生肯吃不肯吃。俗语说,‘一正压百邪。’只要菊生自己拿得稳,他要下手也要掂量掂量。娃儿,”刘老义转向菊生说,“你听老子的话,要是他对你胡来,你就喊王成山。你干老子在捻儿上是裹脚布围脖子①,他不敢伤害你一根汗毛。”
  ①这是一句歇后语的上一半,下一半是:“臭一圈。”意思是犯了众恶。
  “他要是想胡来,你就叫我。”王成山跟着嘱咐说。
  陶菊生的脑海像搅翻的一池滴水,对于他们的话他不过听到一半。他已经恍然悟解了干老子每夜睡觉时对他过分关爱的真正原因,一切感激顿时都化作痛恨。他巴不得地球会立刻爆炸,让干老子同他自己,同所有人类,一齐毁灭得一干二净。不过刘老义和王成山两人的话也给他不少的温暖和鼓励,使他知道在这人间地狱中有人肯同情他,帮助他,愿意使他的人格不受到野蛮的侮辱。为了不能不回答刘老义和王成山的珍贵同情,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打颤地低声说出:
  “我不怕他……”
  “不怕就好!”刘老义拍着菊生的肩膀说,声音快活而洪亮。“‘母狗不夹尾,牙狗不敢爬身上’,何况你自己是个牙狗!嘿嘿,好哇!老子就喜欢硬性子人,跟杉木杆子一样宁折不弯。你自己竖得起,别人也好扶。为人就得有一把硬骨头!”
  “我自来不怕死,不受人欺负。”
  刘老义把大拇指往菊生的脸前一伸,叫着说:“好小子,呱呱老叫!”忽然他又慷慨地拍着胸脯:“只要你有种,我刘老义保你的驾!”随后又发出一阵大笑,笑得那么爽朗,那么响,仿佛连屋梁也震动起来。
  “妈的,尖嘴子①全部上宿啦。”笑过后,他忽然从火边站起来,说:“老子该摆驾回宫了。唉,这嘛冷的天,有一个黑脊梁沟子②搂在怀里才是滋味哩!”
  ①土匪中称鸡为“尖嘴子”。
  ②20年代,豫西和豫南各地来出嫁的女子都在背后拖一个大发辫,所以土匪中称之为“黑脊梁沟子”。
  “别走!马上瓤子就送来,在这儿填一填不是一样?”王成山拉着刘老义的子弹带,亲切地向他的朋友的麻脸望着。
  “别浪了,快让孤王回宫吧,有一只尖嘴子在砂锅里等着老子。你再浪,老子以后就不再来了。”
  “那么你快点滚开吧,妈妈的!”
  刘老义嘻嘻地笑着跑出院子,只听他在墙外高声地唱了几句梆子腔,就突然寂静无声了。王成山向大门口望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收敛了脸上笑容,转回头看着默默出神的菊生说:
  “你还在担心着你二哥的事情?”
  菊生连自己也不晓得到底在想什么,漫然地用鼻孔嗯了一声,继续默默地望着火堆。他和王成山的脸孔上反映出鲜明的红光,但他们的周围却被黑暗包围着,而且愈来愈浓了。看见菊生用力地咬着嘴唇,紧紧地皱着浓眉,有泪珠在眼角滚着,王成山同情地叹一口气。随后,他想起来刚才刘老义告诉他的秘密消息,心头上越发感觉着沉甸甸的,下意识地用右手抚摩着枪托,在肚里感慨地说:
  “要是我自己能有一支枪……”

  晚饭后,李二红跟三个看票的围着火盆喷闲话,枪抱在他们怀里,不时有一个人扭过脸看一下票的动静。瓤子九蹲在门后煮大烟;烟锅中已经冒大花,喷散着扑鼻的香气。他一边注视着烟锅里,用一个叫做“起子”的小竹板在锅沿上起下来快要炕干的烟膏,一边参加弟兄们喷闲话,开玩笑。看票的所住的这“当间”屋子,除掉盆火和煮大烟的炉火之外,还有一盏铁灯放在小桌上,一盏烟灯放在床上,所以既温暖也不黑暗。两头住票的房间里只有小小的洋油灯冒着黑烟,昏沉得像瞌睡一般。票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只有铺地的干草在他们的身子下发着微声。但偶然,也会从他们中间发出来一声叹息,或一声忍耐不住的低微呻吟。
  一转眼发现王成山带着陶菊生来到门口,李二红眨动着红色的独眼睛,故作惊奇地大声问:
  “喂,陶芹生已经给枪毙啦,你们来干啥的?去看过他的尸首吗?”
  “真的!没有向老百姓找条席子把尸首卷一卷埋到地下?”别的土匪附和说,注视着菊生的表情,并且用枪托拦住他,不让他走进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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