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忆没有看茶女的眼睛,他什么都明白,可是不想去面对,就含含糊糊地说:“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茶女怨慎地说:“我跟你进进出出的,每天半夜才回家,把她一个人撒在家里,她生我的气呢。你以为那队长就是那队长啊,那队长也是人啊。”
杭忆把脸放了下来,他明白茶女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不想让茶女再往下说了:“开玩笑,你把那队长当成什么人?想到哪里去了,再别往下说了。”
茶女哭了,跺着赤脚说:“我怎么是开玩笑,我怎么是开玩笑?我夜里想到这件事情,我是睡也睡不着。你以为只有那队长在生我的气啊,我还生那队长的气呢。”
杭忆不高兴了,低声喝道:“住嘴,你怎么能生她的气?”
“我知道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能,可是我还是生气,我还是生气,我管不住我自己,我还是生气,呜呜呜-…·”
茶女就这么哭着跑出去了。
杭忆站着发愣,然后便听见背后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惹麻烦了,是不是?”
正在里屋休息的楚卿,刚才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茶女的哭声,和她要表达的大致的意思。一开始她感到又气又好笑,这个傻丫头,竟然吃起她的醋来。可是听到后来,她自己也开始有点生气了。她是什么人?经过多少磨难考验,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人,赴汤蹈火,生离死别,她怎么也会……她不愿往下再想,等韩大伯回来,她立刻就离开这里,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她都要离开这里。这简直是大荒唐了,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隔着门缝,楚卿看到杭忆取出了那方陈老先生的遗物砚石,她看到茶女就在烛光下磨起墨来。这丫头,毫无疑问是爱上杭忆了,你看她灯下含情脉脉的眼睛。她又看到杭忆取出毛笔,在一张布告大的纸上写着什么。半个时辰后,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他们来了。楚卿看到茶女开了门,和杭忆一起走了出去。在门口,杭忆还说了一句,你就别去了,茶女理都没理他,一闪腰,融入了乡村深秋雨夜。趁着那门板的一开,楚卿看到了,这显然是由当地农民组成的一支队伍。他们中,有人拎着麻绳,有人夹着麻袋,还有人握着种菜苗时用的小锄头。他们悄无声响地出发了,冒着细雨,走在村里的泥泞的小路上,一会儿,就拐出了村头,向不远处的另一个更大的村庄走去。
隔着他们约摸半里路,楚卿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她亲眼目睹了发生的一切。
半夜时分,杭忆回来了,他脚步重重地推开了楚卿虚掩的房门,大声地喘着气,又莽撞地重手重脚地擦着了火柴,点着了油灯。他端起油灯回过身来的时候,看见楚卿正靠床坐着,看着他。他说:“你一直在等我回来。”
“先把你手里的枪放下。”楚卿说。
“这是我们水乡游击队的第一枝枪。”杭忆把枪放在了桌上,“我现在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楚卿用目光告诉了他——她知道了一切。
“我杀了人,你知道吗!我不是说我们杀了人,而是说我杀了人,我亲手杀了人!“
杭忆走到了楚卿面前,依旧是一只手提着油灯,另一只手便摊开在楚卿的面前,说:“我就是用这双手把他绑起来的——”
“我本来以为你们会用麻袋把他闷死,我没想到你们把他拖到了河边。”
“那么说你已经全看见了,是我亲手把他扔到河里去的,就在两个月前我们遭到伏击的地方。”
“你早就想好了,要让这个汉奸落得这样一个死法。”
“所有的必死的敌人,只要落到我手里,都得这样死。”
他们两个人,此时都心情激动,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楚卿才站了起来,接过杭忆手里的油灯,重新放在桌上,说:“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已经知道了。其实,我们没有出发前韩老伯就已经回来了,他带来了组织的指示。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早上。”楚卿把目光逼近了杭忆,“不过组织已经明确指示了,是让我们两人一起回去。先把你这段时间组织水乡游击队的情况作一个详细的汇报,然后再来决定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要知道,我们已经牺牲了八个同志。“
杭忆坐在桌子旁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我才杀了一个敌人,而他们,一次就杀了我们八个。你替我回去汇报吧。假如你们相信我,有一天我会重新看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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