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看着他,他知道他刚才一直在发抖——毕竟,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哪怕杀的是一个本应千刀万剐的恶魔。在此之前,他甚至还没有杀过一只鸡。他在发抖,这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个。他故作若无其事,他说:“我要睡觉了,你也睡吧,明天上午就要动身了,抓紧时间,你还可以睡上一觉呢。”
他就拎起放在桌上的枪,准备出门。自打楚卿的病好转以后,杭忆就被安排到楼上的小仓房里去打地铺了。可是他看见楚卿轻轻地伸出手来,把房门的门栓闩住了。然后,她轻轻地接过了杭忆手里的那支枪,下了保险,放到了床席底下。然后,她轻轻地拉住杭忆的手,把他引到床前,放倒在枕头上。而在此之前,她甚至没有忘记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吹灭了那盏小小的油灯。然后,在黑暗中,她把她的脸轻轻地抚贴在他的年轻的冰凉的脸上。
甚至在一秒钟前,楚卿也没有想过要这样做,当她现在这样做的时候,却仿佛这是一件蓄谋已久的事情。
而他,他对她是多么不了解啊。而越是对她不了解,他就越迷恋她。只有她才能化解他的一切,甚至在这样一个杀人之夜,她化解了他的杀人后的不安。她用她的亲吻鼓励他,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是大地和苍天都赞许的,因此他获得了爱情。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她的眼睛,而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全部。她的细细的灵巧的脖颈;她的像成熟的果实一样跳动的胸乳;她的富有弹性的腰身,他用两只手一合,竟然把它给合了起来;她的腿是长而瘦的,但非常结实,就是在大病一场以后,她的腿还是那么有力;至于进入那最辉煌的圣殿——就是在他苦苦思恋着她的最狂热的日子里,他也不曾想到过这样的神遇。他总是在云层里想着她,现在,她把他带回到了大地上。他是多么迷恋她的全部啊,从此以后,她就是她,她再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了-…·
她非常狂热,有着杭忆想都不敢想的狂热,她的力量甚至足以和他的杀人的力量抗衡。她重新唤起他从前的生活,在无边的雨夜里,她让他的胸腔重新注满温柔。她的头发抚摸着他的面颊,使他想流泪。
她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
“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你当然知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我也是。”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你是我从来也没有领略过的姑娘……你呢?”
她静静的像一只小猫偎在他的身边,不知道想着什么,然后说:“不告诉你。”
“我迟早会知道的。”
她迟疑了一下,身体略为移开了。他们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突然,她重新狂热地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我喜欢你吹口琴的样子。”
他就伸出手去,把放在床头的口琴拿过来放在唇边。想了一想,又移到她的唇边,说:“你亲一亲它。”
她接过口琴,黑暗中就发出了一声迟疑而又小心的颤抖的琴音。他满意地叹了一口气,说:“现在,只要我吹起它,就是在亲吻你了……”
她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只有一声,就控制住了,把头埋进了杭中,说:“我想让你吹给我听-…”
第二天早上,杭忆还没有睁开眼睛就伸出了手去——他先是摸到了枕下的那枝枪,然后,他的手往上摸去,枕上,放着那把口琴——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楚卿走了,他把琴塞到嘴边。他轻轻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的口琴就发出了近乎哺前自语的说话的声音,双耳却被眼角流下的泪水打湿了……
一大早杭汉就起来了,他惦记着后院那块烧焦的空地——原是爷爷种植名花异草的地方,荒芜很久了,杭汉准备用来种点蔬菜,菜秧也已经专门从人家那里要来了,是杭州人喜欢吃的瓢儿菜。
天是湿流涌的,杭州的春秋天气就是这个样子。夏天呢,热得个要命,冬天,又冻得要死。杭汉从工具房中取出了生锈的锄头,先到井边上磨了起来。干这些活,他从小喜欢,也得心应手。天下着小雨,打在他的小平头上,但没有影响他干活的热情。他知道,现在,家中这些男人所干的事情,都已经毫无例外地压在了他的头上。
他专心致志地劳作了很长时间,感觉到有人正在盯着他,抬头一看,果然是伯父杭嘉和,正站在屋檐下,手背着,皱起眉头看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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