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42)

2025-10-10 评论


  这时,忽然看到一个穿褐色旧西装打黑领带的大高个儿经过教室门口往西边走去。这个大高个儿,是县党部的徐望北。这家伙,家霆见过多次。他总是铁板着脸,又到学校里干什么?忽然,他身后过来了章星老师,徐望北停步稍等十--十,同章星一起往西去了。他是到章星住处去了!家霆不禁又纳闷了。

  下一节数学课,家霆想让脑子静下来,可惜办不到。脑子里浑浑沌沌,无法专心听讲。数学老师姓蒋,福建人,年岁老掉了门牙,说话像拉风箱。他讲解析几何本来枯燥无味,这时家霆更听不进去了。老在想着章星老师的事,觉得这人奇怪。她是来接替赵腾老师职位的,据说重庆的教育部的人介绍了她来,徐望北也介绍了她来。家霆问过施永桂,施永桂说:“弄不清楚。不过,章老师是好人,你放心。”家霆对徐望北的印象可坏了。过去邓宣德做校长时,他也偶尔来过。邵化决定来校上任前,他来过一趟。家霆亲眼见到他在学校里到处看学生办的壁报。那时,有些壁报上颇有些针对时弊指摘当局的“投枪”一类的杂文,诸如《投机与囤积》《通货膨胀何时休?》《谈大批将领投敌》《民主何在?》……其中《民主何在?》一文就是窦平写的。没想到,徐望北看了,竞动起手来“哗哗”把壁报全撕了!当时,学生上去质问:“为什么撕?”徐望北板着脸轻轻巧巧地说:“新校长邵化要来了,难道用这样的壁报欢迎他?我是县党部的,有权这么做!以后这样的壁报不准办!”他把撕下来的壁报卷起带走了。其中,也有家霆在班上的壁报《盍旦》上写的一篇杂文《论楚怀王》,是读了郭沫若话剧剧本《屈原》后有感而写的。看样子,徐望北是讨好他的主子。可是章星老师竟跟这样一个人交往,也许是她无法不敷衍他?要不,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家霆当然知道政治情况复杂,好人坏人有时混在一起。国民党、三青团公开挂牌子,有的特务却是暗藏的身分。共产党人在重庆的头面人员旗帜清楚,一般的共产党员夹杂在群众里,却不挂招牌。过去对赵腾老师,家霆怀疑他是共产党。后来,对章星老师,也有点怀疑,问过“老大哥”,他却说:“弄不清。反正她跟赵腾老师一样好。”施永桂比家霆老练、有主见。而且,他过去接近赵腾,现在接近章星都比家霆多。靳小翰、邹友仁和窦平也对章星与徐望北交往大惑不解。因为信任施永桂,又对章老师本人印象好,就不追究了。家霆心里却总是有个未解答的方程式。他把神思拉回到数学课上来,聚精会神地听着蒋老师用那咬硬蚕豆似的福建官话讲枯燥的解析几何。

 
 



中午,吃罢午饭,施永桂轻轻招呼说:“‘秀才’!走,散步!”两人走到办公室祠堂后的大片竹林里,看看四边无人,家霆忍不住把早上看到徐望北来和对章星老师的看法讲了。这也是试探“老大哥”,想从他嘴里听到关于章星老师的情况。可是施永桂持重地说:“你不是读过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一文的吗?鲁迅形容过刘和珍的为人。鲁迅说: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势利所屈,反抗一广有羽翼的校长的人,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她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人不可貌相,更不可从一些表面现象来判断一个人。章星老师不是一般的人,她像刘和珍一样,办起事来是有一种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的。你将会了解她。”

  体味着施永桂的话,似有所解悟,又似不可捉摸。家霆相信,“老大哥”对一个人有这么高的评价总是不会错的。又问施永桂:“读书会的事你和章老师商量过了吗?什么时候能恢复?‘狗’给揍了一顿,似乎老实些了!”

  施永桂摇头说:“别急。时局常有风云变幻,我们必须谨慎。邵化代表的是县党部、稽查所、宪兵队。不能轻易往虎口里送。我们反抗,可以使他们的欺压有所顾忌,也能使那些看不清他们真面目的同学能看得清并且思索何去何从。但策略必须重视。最重要的是防止裸露。急躁每每有害,耐心不可缺少。”“老大哥”的父亲是个老中医,在他童年时就死了。他从小家贫,亲友资助上了小学。抗战爆发,在从浙江到大后方的逃难途中,母亲死于轰炸,他流浪到了重庆,被收容在难童中学里。初中毕业后,当过铁工厂的学徒、杂工,后来才考进了这个享受公费的国立中学。平时不露锋芒的“老大哥”,说这番话时,慷慨激昂,面部仿佛出现了一种光彩,使家霆从心里面喜欢他,觉得“老大哥”在思想上越来越成熟了。是读书会里读的书启示了他,还是赵腾老师和章星老师同他接触得多影响了他?家霆忍不住说:“‘老大哥’,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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