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91)

2025-10-10 评论


 
 



童霜威宁愿今天有这样一个结局,心中想:是呀!看来,我的出路说不定是在这里!为官荣贵,只不过多吃些筵席,安插些相知,住洋房,坐汽车,玩女人,银行里有钱,箱笼里充实,有什么意思!真正为抗战出点力,为国家民族前途出点力,也出出胸中这点不平之气,那才是做人之道!想到这里,连连点头,说:“相信!相信!但愿能如先生所言。”

  后来,两人一同吃了午饭,程涛声突然说:“啊,我把重阳节都忘了!原来你到北碚是来登高游览的?”童霜威顺水推舟地点头,把在缙云寺住了两天游了缙云山的情况谈了,当然隐去了看望卢婉秋这一段,风趣地说:“重阳登高,饮菊酒,佩茱萸,吃重阳糕,从古相停,可是我这次是‘独在异乡为异客’,除了登高四望,既未饮酒,也未吃糕。”程涛声约童霜威再一同盘桓两天,童霜威把家霆电报拿出来,说明急欲赶回重庆,表示了心中的焦虑,午饭后就与程涛声握别。

  在往南回重庆的途中,童霜威在公共汽车上,一边静观窗外景色,一边沉思默想:这次来北碚和缙云山,委实太有意思。我是以一个既积极又消极的中间派规劝已经皈依佛家完全消极遁世了的卢婉秋,希望她回返积极的。可惜未能奏效。遇到了程涛声,他表面上虽也信佛读经,实际却是在高叫“捣针”和“小手奔加”。他是一个应当消极却能十分积极的政治家。他三言两语就将我说服了。同样一个世界上,不同的人正在演出不同的角色!卢婉秋那样是不足取的,有机会我还应当劝她。而我,虽仍犹豫,已不惶惑。我的道路也许会有危险,但地藏大士说:“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用佛祖“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心来做个正直的党人,我的心是会安的。我的精神也是会得到寄托的。我将不会感到空虚,我也将生活得有意义。

  他脑际不知为什么,老是出现卢婉秋壁上那张既无字又无画的屏条。卢婉秋确实是个富于神秘色彩的冷艳而又贞洁的奇女子。从缙云山带回的怅惘,刹那问在思索这些问题时似乎消散了一些。

  只是,他挂心的是家霆那份急电。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既是急电,肯定是严重的事呀!

 
 



 十点多钟,童家霆到设在都邮街街口的邮电局,打了急电到北碚缙云寺给爸爸童霜威以后,心情非常恶劣地从邮电局走了出来,打算回家。

  天气阴沉沉的,他从邮电局出来时,从玻璃门上看到自己悲郁的面孔。他隐隐感到在他记忆的极深处,在他的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呼唤着拼命地想钻出来。那是对冯村过去和同他在一起时的那些岁月和事情的回忆,都是些难以忘怀的回忆。

  战前,家霆小时候,冯村在南京潇湘路做童霜威的秘书时,同家霆的感情是很好的。有一次,他带家霆去玄武湖租了小船钓鱼。那天钓到好多大鲇鱼,回来时划的小船离岸有一丈多远时搁浅了,真急人啊!冯村脱掉皮鞋和袜子往岸上远远一甩,卷起裤腿下水,背起家霆就上了岸。

  抗战爆发后到了武汉,那次在东湖的谈话是难忘的。是冯村将妈妈柳苇死的秘密讲给他听。……

  然后是在重庆见面,几次动人的有启示的谈话。半个月前,村翻阅了《间关万里》的原稿,满意地说:“好啊,我太高兴了!《生活文艺》里有我的朋友,我拿去交给他们看能否连载。”隔了几天,来说:“家霆,他们决定用了,只是可能有些删节。祝贺你!”啊,冯村舅舅的关心和爱护岂是能轻易忘怀的?

  冯村在家霆心里是一片光明,但现在冯村快像一面要被打碎的镜子,闪闪灼灼的光彩将破灭了。

  家霆用茫然的目光看着面前摩肩接踵的店面、房屋,望着街上来来往往拥挤的人群和自行车、人力车,额上出汗,心里布满忧郁和伤感。好诡异的人生!一切常常扑朔迷离!他意识到情况险恶,现在只有希望爸爸快回来拿主意,好赶快想法营救冯村舅舅。早上,家霆在家里为晚报“重庆今昔”栏赶写文章。这个专栏每天刊登一篇关于重庆的知识性、趣味性短文,六百至一千字。晚报总编辑是“民声新闻专科学校”的兼职教授储忠侨,冯村的熟朋友,他教新闻采访课,看中了家霆的采访才能和文字功力,又受冯村嘱托,给家霆练笔的机会,特约家霆固定写这个连载。家霆刚把文章写完,“渝光书店”的会计甘汉江急火火地跑来找到家霆,见童霜威去北碚了,慌慌张张告诉家霆:“冯经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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