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汉江这人,脸色古板,其实内心充满激情。他平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家霆知道他是冯村的贴心人。他现在激动得说话像打机关枪,告诉家霆:冯村失踪已经两天了!失踪之前,有个姓张的中央社记者找过他,谈了很久。这姓张的,听说是中统的。现在据了解,冯村确是被中统秘密抓走了。大约关押在中山二路川东师范学校内的中统重庆首都实验区行动科牢房内,请霜老立即想法救他一救。
听到甘汉江谈起姓张的中央社记者,家霆马上想到了张洪池那两只老像在生气的眼睛和“格格”的笑声。这个坏蛋’,一会儿记者,一会儿特务,一会儿在沦陷区当了汉奸,一会儿在重庆又恢复了原来身分,变来变去,跳来跳去,真是个特殊人物啊!
家霆焦急地问:“怎么肯定知道他被中统逮捕了呢?”“我们通过一些熟识的关系调查过了!”
“是用什么罪名抓他的呢?”
“偷偷摸摸秘密抓人,军统和中统都在干。既是秘密抓,自然无须要什么罪名。冯经理无党无派,为人正直,一心只是想把书店办好。为了事业,偌大年岁,一直独身,连婚都没有结。他是个大好人!快救救他才好。我们书店的股东也有一些大人物,我们自然也设法救他,这请放心。”
家霆心里难过。自己固然在洛阳、在江津都被逮捕过,可是由于有爸爸在,被囚禁的时间短,也没有受过刑罚。窦平、靳小翰被捕,则受了重刑,一个死了,一个毫无音讯。冯村如今被捕了,他会怎么样呢?既是秘密逮捕,比公开逮捕更坏。怎么办呢?越想心里越酸楚,只好对甘汉江说:“甘先生,我马上去发急电,让家父回来。你放心,一定努力救他!”
甘汉江急匆匆回去了,家霆就赶来打电报。发出电报,估计爸爸一定及时赶回来。但自己心里却觉得这事爸爸回来了怕也难办,心里空落落的。
失踪!冯村失踪了!在这之前,欧阳素心也失踪了!冯村的失踪,一定是叶秋萍下毒手的。可是,欧阳素心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呢?人海茫茫,相处过的人,生离死别的太多了!混杂着悲哀与痛心的情绪,他茫然地迈着步子,感到两腿都非常沉重。特务的凶残与可怕,使他背脊凉丝丝的,额上的热汗也仿佛全变成冷汗了。除了等候爸爸回来之外,简直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本来想就近到“渝光书店”去一下,告诉甘汉江电报已经发出,可又感到少惹特务注意为好,就不打算去了,决定回余家巷住处吃午饭。正在彷彷徨徨走,听到后面有个好听的女声在叫他:“喂,童家霆!”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燕寅儿。燕寅儿浑身鲜亮,洋溢着青春气息,她脸上总是乐呵呵的,人世的忧愁、烦闷似乎与她无缘。她劲头十足,连走起路来那两条漂亮的长腿都带弹性。她今天没穿旗袍,白衬衫,黄咔叽裤,头发上扎一根天蓝色的处女带,显得格外年轻活泼,引人注目。自从在民声新专同学后,有过不少次接触,家霆同她已经很熟。家霆喜欢这个女同学的真诚无邪和直率大方。她有点男孩子脾气,似乎很喜欢同家霆接近。家霆转过身来,等着她走过来,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去逛书店的,没什么好书可买。看到令尊的《历代刑法论》,要不是令尊给家父寄了一本,我真可能买一本回去呢!”燕寅儿说,“令尊的这本书,家父夸说写得不错。”
童家霆打起精神同他笑笑,其实笑得有点苦,说:“是吗?”
“阁下好像不太高兴?”燕寅儿机灵地已经注意到童家霆的笑容很勉强了。
“是啊!”家霆如实回答,“是不太高兴。”
燕寅儿忽然感兴趣了,说:“走!我们上茶馆喝茶去好不好?我渴死了,真想牛饮!一个女学生独自上茶馆喝茶有点别扭,碰到你正好,陪我去行吗?你让我解解渴,也许我能帮助你解解忧。”她话说得风趣,始终笑容可掬。
家霆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心里忽然一亮:啊!她是熟识冯村的!她父亲又是国民参政员、老同盟会员。这件事告诉她托托她,由她找她父亲燕翘出出力岂不是好?这一想,倒觉得应当陪她喝茶了,说:“好吧!我们去茶馆喝喝茶聊聊天吧。”
两人就近到了一家名叫“晓园”的旧式茶馆店,里边墙上贴着副红纸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里全是躺椅,瓷杯盖碗,屋后有扇门通风,茶馆凉爽宜人。生意不太好,也许是被咖啡店和一些类似咖啡店的新型茶室抢了生意,茶客不多。茶客们,有的躺在靠椅上嗑葵花子或咬着干炒蚕豆和花生.,有的撑起身子慢拂盖碗啜茗摆龙门阵,有的吸着叶子烟吞云吐雾,悠闲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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