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张鸿建大嚷,我这把年纪,这种资历怎么能去做校对,说着他还很粗暴地将小雨环在他腰间的手狠狠地拉下。
小雨白皙的手腕上顿时留下了一道红痕。这是来自张鸿建的首个粗暴,小雨惊住了,眼泪随之夺眶而出。张鸿建缓缓转过身子对小雨说,小雨请原谅我,这种天气毁坏了我的情绪,这种天气使我产生了一种全身发霉的感觉,我的大脑里现在满是一些大块大块暗绿的色彩,一行诗也寻不见了,每当我一个人在这套房子里时,我便像困兽一般沿着四壁走,在意识深处我的双手无奈地晃动着一根根想象的铁栏栅,小雨我好像失落了自己,在这弥漫着潮湿空气的特区我寻不回自己了。小雨再次用手环住了张鸿建。小雨说,鸿建你哪里迷失了自己,你只要把你诗人、主任的框框放下,你就能在特区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你把这些框框放下并不意识着你就不是诗人了,因为诗人并不是说是就是的,也不是说不是就不是的,你照样可以写诗,用你新的诗作让特区承认你是诗人不是更好吗。
张鸿建对小雨的这番话不置可否,他黯然地低下头,脚步拖沓地由客厅向小房间走去。
小雨站在客厅看着张鸿建有气无力一步大一步小的身姿,心情也忧悒起来,放眼窗外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小雨,傍晚的天空在小雨眼里仿佛一块用浓厚米汤浆过的灰绸,凝立不动地笼罩着苍穹,小雨的内心感到一种压抑,一种无可奈何,窗外一树的繁花在小雨的这种心情下顿时失却了所有的色彩,绿叶和花朵在雨中仿佛知心好友一般默默地演绎出了小雨的心境。
张鸿建坐在小床上,小雨紧紧地挨着他坐下。
张鸿建用他黑黑忧郁的眼睛看着小雨,小雨也看着张鸿建。他们轻轻地拥抱在一起,小雨将她湿润的唇压在张鸿建唇上,他们就这样很温情地拥吻着。过了一会儿,张鸿建说,小雨这几天我特别想我的女儿,说着张鸿建闭上了眼睛,面部流露出很痛苦很复杂的表情,他的嘴角紧紧地闭着,脸颊明显地有些陷下去。小雨的心一颤,她突然发现就这么几天,张鸿建竟消瘦了这么多,她也突然感觉到她永远不能全部走进张鸿建的内心,她悲哀地感觉到,当张鸿建把离婚作为礼物作为对她痴情的报答携来特区时,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激情他们深深的思恋也许就要在这里淡淡地化去,这预感随着黄昏的逐渐退去随着夜色的缓慢降临充溢着小雨的身心,小雨禁不住扑在张鸿建的怀里,任泪水流得满面都是。
张鸿建站起来,把灯拉亮了。小雨的泪脸在灯光下给了张鸿建一个无比深刻无比复杂的印象,在灯光拉亮的那一刻深深的自谴仿佛闪电一般把张鸿建身心照了个通体透亮,张鸿建把含泪的小雨紧紧地搂在怀中,他无比爱怜无比心酸地说,雨,小雨……小雨仰起她的头,黑黑的眸子洋溢着无限的柔情盯视着张鸿建,在小雨的目光注视下,张鸿建忧悒的面容亦充满深倩。他轻轻地用双手抚摸着小雨长而黑的秀发,一边抚摸小雨的长发一边感受到内心一浪比一浪汹涌而来的自谴,这自谴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来自小雨,一方面来自内地那个遗弃的家庭。他原本以为他只要和小雨在一起就可以忍受所有的困难所有的挫折,而现在他的面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困难也没有什么大的挫折,但他已经就感觉处处不对劲了,每日里他满街地走,希望能找到一份差强人意的工作,希望能给小雨带来一点惊喜,但是每天给他的都是日复一日的失望。每个公司,每家报纸甚至包括企业小报都不约而同地对他表示相似的冷淡,他们在和他的谈话中都给他一种很明确的暗示——他的这种年纪在特区是不是太老了一点。而且他又不会说粤语,叫说粤语的人迁就着和他说普通话是不是让人家太辛苦点了,同时每一次张鸿建应聘时给人家展示的证明自己工作能力的无非是文凭、职称和无数本诗歌获奖证书,这些东西摆在公司和企业经理面前当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在无数次徒劳而艰辛的奔走之后,每走进一扇新的大门张鸿建都要把自己的自尊胡乱卷着夹在腋下,才能老起一块面皮抬腿进入,张鸿建的热情和豪气已一点一点在这个霉而潮湿的天气中消散了。
作为诗人的张鸿建原以为他和小雨的爱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足可以抵消来自外界的一切挫折。他和小雨只要有属于他们的小屋,只要有方便面有蔬菜水果就能两人相守过一种他们向往了许久的生活,但这样才过了不到一个月,所有的诗意便在他们之间消失了,就好像一朵盛开的花无缘无故地突然就丧失了她的娇润和色彩。孤寂和失落在张鸿建男子汉的心中反复摇曳,每日里看着小雨去上班又看着她下班,张鸿建困兽一般地在小屋里走动着,走动中他发现了墙上一块块暗绿发霉的斑点,张鸿建以无比的兴致和无比的亲切反复盯视着这些斑点,对这些斑点不由有一种认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张鸿建现在的状态不就是这样,你的情绪不就是这样暗绿的色彩,你除了把离婚作为礼物带来了特区,又能给小雨带来什么呢?更何况你这礼物说到底又算是什么礼物呢。张鸿建抚摸着小雨长而柔顺的头发,小雨的头发很真切地在他的手掌留下冰凉而光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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