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离开吐脏、糟蹋了的草地。吐后他好受了点,脑袋也不那么晕了。他感到更加空虚,同时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迷惘,他不知今后该怎么对待孩子,是拿他当个大人还是使自己更像个孩子?
迎面过来三个翱着冲锋枪的武警巡逻小组,他和他们慢慢走近,擦肩而过。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情过于颓丧了,和今天这个节日的气氛有些不谐调。他克制了自己的烦闷,想换点开心的事走走脑子,可一时竟想不起有什么现时发生的今人高兴的事。能够想起来的使他隐隐感到有意思的事都是若干年前的事,甚至能勾起他回忆的人也都是活跃在很多年前的旧形象。他这些年都干吗了?似乎是一片空白,生活的水流在很远的过去便停滞、干涸了,延伸过来一直通向今天的记忆只是一条死气沉沉,面满乱石的河床。
前方街心花园里出现一座彩灯熠熠、音乐阵阵的大型喷水池,无数的水柱在灯光下雪亮耀眼的齐刷刷地腾空而起,错落有致地降下,合着音乐的节奏并随着音乐情绪的转换变幻着色彩。喷水池着站着一群人,呆呆地观看喷水,有老人、单身男人和情侣。他们的脸显得木然略带几分惊愕,与活泼的韵和不弯幻色彩的水柱恰成对比。
马林生站在路边的一个警察身边观看,他们俩都毫无表情,脸被灯光映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有种霓虹效果。
马林生在阳光下和儿子打羽毛球。天蓝得清澈,白色的羽毛球飞过来时,羽翼瞬间便会被阳光照透,像颗照明弹似的闪烁出夺目的光瓦。天空有些风,羽毛球顺风时便会像子弹一样飞得又快又狠,令人猝不及防,逆风球则晃晃悠悠甚至像中了弹的鸟从半空直线落下。
马林生逆风迎光,打得有些气喘吁吁。
他奋力抽杀,球拍挥舞得嗖嗖生响,但他还是被儿子一步步向后赶去。儿子顺风打过来的球总是飞越他站立的位置,使他不得不后退仰身接球,他们已经从一开始站的家门口的位置快打出胡同了。
儿子的一记抽杀,使马林生急速退后也未能接起来。球落到地上,马林生汗水淋淋地走过去,用球拍一抄将球盛上拍网捡起来,这个捡球动作很有专业选手的风度。
他不满地说:“你小点劲儿,仗着你顺风?净捡球了。”
“咱们这不是记比分的么?”马锐说,“我怎么让你?”
“那咱俩换个方向,我顺风抽你。”
“上一局不是你顺风?我也没说什么,你也不能老顺风。”
“刚才风没现在大。”马林生争辩,“我这儿除了逆风还逆光,眼睛都快晃瞎了——这球不算!”
“好好,我使小点劲儿。”马锐妥协,“你快发球吧。”
“几比几了?”
“7:2,我赢你五分。”
马林生用力发了个抛抽球,可球飞过来仍是轻飘飘的没一点威力,马锐从容地只用六分力将球抽了回来。
球直奔马林生小胜利,马林生措手不及用拍作了个贴裆拨挡动,可球还是落地了。
“这球不算!”他气急败坏地说:“告你小点劲儿小点劲儿……”
“我根本就来不及接。”
“那是技术问题,你本来就不会接这种下三路球。”
“我玩羽毛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别赖,把球给我,该我发球了。”
“这球不算,还是我发球。”马林生举起拍子拎球欲发前腿弓后腿蹬。
“老马,你要这样儿,发过球来我可不接。”马锐警告父亲。
“你不接那是你的事。”马林生嘴里说着,依然把球发过来。
球没人接落到地上。
马林生宣布,“7:3!”
“你赖不赖呀?”马锐嗤之以鼻。
马林生跑过来捡起球又跑回去,弯腰执拍拎球前腿弓后腿蹬。
“这球你还不接?”
“不接!”
马林生又把球发过来,大声宣布,“7:!还差三分。”
马锐也气了,捡起球一个大力扣杀抽过去,大喊:8:2!“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互相大力发球,各自报着截然相反的比分,一边打一边激烈地互相指责。
“9:2!你赖不赖呀?”
“7:7!我不赖!”
“你这么赢了光彩么?”
“你先赖的!”
“玩不起就别玩,你是输急了吧?”
“我才没急呢,我也没输——10:7!”
两个差不多是在同时宣布赢了对方,都举拍欢呼起来,一个比一个声音,试图盖过对方,并在欢呼声中夹杂着对对方的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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