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花(121)

2025-10-10 评论

  被“拘”在当院的向喜只好把客人引入客厅,并吩咐秦嫂上茶。
  三人来到客厅,还是那位黑发客人说话。他说:“如果我没猜错,迎接我们的便是向大人了。”
  “我是向中和,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向喜说着,为客人指着座位。
  “敝人姓陆,这是名片。”黑发人说着,将一张名片递给向喜。
  向喜接过名片,仔细阅读。细读名片已经是向喜社交的习惯,但这张名片上的先生并不姓陆,而是姓高,名字又仿佛在哪儿见过:高凌?。向喜又仔细阅读了旁边的小注:河北省省长,天津治安会会长。向喜有些明白了,便再次端详起来人,可两个人里显然没有高凌?。
  就在向喜研究名片和来人的时候,来人也在观察向喜。还是黑发人说话,他说:“我知道向大人在想什么:名片与来人不符。是有点不符,但名片是高省长亲手交给敝人,托敝人呈给向大人的。”
  向喜知道了。社交中常有代呈名片的事,其中往往暗含着缘由。向喜想着,不觉又把眼光移向那位白发人。黑发人发现了向喜眼光的转移,又抢先说:“这位先生我忘了介绍,这是小坂先生,您一听就知道不是中国人。是的,小坂先生是位日本客人,您看,半天不说话,显得失礼一般。小坂先生说话要靠我翻译。”
  向喜总算弄清了来人的身份:省长高凌?加上日本人小坂,他想到了来者不善这句话。不过,既然顺容把他们领进了家,他也只好应付下去。他请二位客人落座后,顺容替秦嫂端茶上来,站在一旁故意磨蹭着不走,研究着客人的来意。直到向喜给她使了眼色,她才不情愿地离开客厅。
  现在是向喜先开口了,他说:“不知小坂先生现在何处任职。”向喜说话对着陆先生。
  陆先生把向喜的话翻译给小坂,小坂用日语回答了向喜的问话,陆先生作着翻译说:“小坂先生说,以前他是个商人,东北事变后,很多日本商人都投身到建设大东亚新秩序运动中来了。目前他只为日本政府在中国作些联络工作,高省长也是他联络的对象。”
  向喜想,果真是来者不善啊。他们果真是从高凌?那里来。小坂不等向喜说话,又说,那年孙传芳在天津遇刺时他也在天津,悼念孙大帅时他也在场,他看见向将军就站在其中。其实早先他就知道向将军和孙大帅是莫逆之交,听说还结拜过兄弟。而孙大帅早年留学日本学习军事时,还和日本如冈村宁次这样的名将有师生之谊。日本人都很怀念孙大帅。
  向喜说:“不错,我和馨远是盟兄弟,我也想不到馨远回天津后会遇到这样的不测。”
  “是啊,”小坂说,“死去的人已经走了,在世的英雄豪杰就要为日本和中国的共同繁荣做一点事情才是。”
  向喜听懂小坂的来意,也知道了他下一步要谈的问题,但他还是假装不明白地问小坂:“小坂先生来寒舍,不知有何差遣?”
  小坂沉吟片刻,知道已是进入正题的时候了,便开门见山地说:“向将军一定知道华北这个概念的。华北本是个地理概念,而现在这两个字早已超出了地理概念范围。为什么?向将军是个有见地、有卓识的中国人,《塘沽协定》的签定和华北政务委员会①的建立就是个标志,它的建立才使许多中国的优秀分子有了同我们合作的机会。比如像向将军熟悉的齐燮元②,还有你的正定老乡吴赞周③。当然,也有有识之士不愿意与日本合作的,比如向先生熟悉的宋哲元、张自忠他们,还有直系元老吴佩孚,有的做事莽撞,有的显得不合时宜。”
  小坂的谈话既然已经正式开始,向喜也就要正式作出回应。军旅生涯使向喜懂得了谈判是怎么回事,有时你要懂得把简单的问题谈得复杂,有时你要懂得把复杂的问题变得简单。现在向喜准备简单从事。他说:“可我还是愿意从地理上谈论华北。从地理上讲,它是中国的北方,现时我就住在中国的北方。”
  “对呀,对呀,这真是一种不谋而合。”小坂说,“这也就是今天我们来保定拜访向将军的原因。向将军愿意从地理上谈华北,好,我尊重向将军的意见。来保定之前我就仔细研究过保定的地理位置,原来保定才是不折不扣的华北腹地。”
  向喜精心斟酌着官场交往的谈话句式说:“这是不言而喻的。”
  “正因为如此,我们是不会忽视保定的。换句话说,保定也是应该得到我们保护的。”小坂说。
  至此,小坂来保定的目的已经彻底明了。刚才,当“华北政务委员会”“优秀分子”“得到保护”……这些似新鲜又非新鲜的字眼涌入向喜的脑海之后,他本想站起身来,奉劝陆先生和小坂迅速离开双彩五道庙的,有句话叫做怒不可遏,向喜一时间就有些怒不可遏了。他想,先前我领兵打仗,从北打到南,从南打到北,弟兄们恩恩怨怨几十年,可那都是中国人自己家里的事。那时我在军中也一时清楚,一时糊涂,我的清楚和我的糊涂也算是天时地利的转换所致吧。现在呢,坐在我眼前的是个日本人,是日本人要和我探讨华北和保定……这就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了,并且让人不寒而栗。向喜思想着,怒不可遏着,但他还是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决定把小坂的话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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