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灯想,我怎么又提到了时令,就又转了话题说:“我想跟你说个实际的问题:你因该吃药。现在有许多对症治疗的药,我哥哥也正四处打听呢。听说天津就有,他正准备托人。”
“可药和上帝比,我还是信上帝的。你看天国就在你我的头上。”梅阁指着天上奔腾着的云头给取灯看,那云头很白,白云的背后正有光芒四射出来。白云以蔚蓝的天空作衬,显得非常神秘,真仿佛有一个神秘的地方存在。
“你看到了吗?”梅阁问取灯。
“我只看见有彩云在飘。”取灯说。
“你要坚持,坚信天国就在头上,天门已经为人大开。我不知你看见了没有。”梅阁又问。
原来信仰对于人是这样神秘。可取灯不准备和梅阁讨论天国的存在与否,她仍然劝她吃药。她还打算离家前再和向文成讨论讨论梅阁吃药的事。这时梅阁突然向取灯问道:“取灯我问你一件事吧,你是不是要走?”
取灯说:“你怎么知道的?”
梅阁说:“我猜的。我哥时令净往你们家跑,我就知道你要走了。”
取灯肯定了梅阁的猜测。
梅阁说:“叫我猜着了,这也是拦不住的事。叫我给你唱首歌送送你吧,咱们俩躺下看着天唱。”
梅阁先躺下来,取灯跟着也躺下来。她们一同仰望着天国式的蓝天白云,梅阁轻声唱着:
耶稣基督我救主,
够我用,够我用,
除非靠他无二路,
主真够我用……
这首歌,取灯不止一次听梅阁唱,惟今天梅阁唱得格外动听,那歌声凄楚而勇敢,空灵而坚决。
天空上,云朵奔腾着一次次地做着聚散,梅阁坚定地说,在那翻滚的云朵背后,天国之门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关闭和开启。
梅阁想蹬梯子上房去向家,爬上两蹬就觉得腿发软。往上再爬伊蹬,眼前就有些发黑。向上看看,离房顶不远。再爬,便力不从心了。她闭住眼睛歇息一会儿,再想迈腿时,腿也不听使唤了。她这才倒退下来,从正门往向家走。
梅阁来到向家,看见秀芝正在晒干菜。秀芝把没成色的白菜用刀劈成四瓣,打算往房檐儿下挂。好白菜她舍不得晒干菜,那要放进菜窖吃鲜菜,鲜白菜从秋后起要吃到来年正月。梅阁走进来不提刚才上梯子的事,看见秀芝劈菜,还假装精神地说:“文成嫂,我替你劈,你挂吧。”秀芝看看站在跟前的梅阁,觉的她今天的脸色很不好,蜡黄,颧骨倒通红。弱症病人的病越重,脸上越显得桃花粉色。秀芝知道,梅阁这面相正是弱症的特征,便明白梅阁的病又重了。她对梅阁说:“没几颗菜,也快劈完了,临黑,群山耕地也回来让群山挂。”梅阁听了秀芝的话,就找了个蒲墩儿坐下看秀芝劈菜。只见秀芝抡起胳膊一刀下去,一棵菜立时就便成两瓣,再劈两下就变成四瓣。她劈得有力,劈的果断,劈得利落。梅阁不觉想到,若自己真要替秀芝劈菜,还真没有这么大力气。人要是不壮实,遇上本来的区区小事,做起来也会变得十分艰难。梅阁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秀芝把菜劈完。秀芝知道梅阁来想家有事,劈完菜在围裙上擦擦手说:“梅阁,有事吧?”梅阁说:“嫂子,我想给我个人绣副枕头顶。取灯走了,我又不能进城去教堂。心里憋闷得没抓没挠,也是为了排遣点儿寂寞。我知道恁家有样子。我想替一副。”秀芝解下围裙收起刀说:“梅阁,你要是找花样,我娘屋里比我多。走,咱去找我娘。”
梅阁生性喜欢干粗活儿,做饭、煮菜不在话下。浆线子、待布也能胜任。可同艾教她织四逢缯,到现在她也没有完全掌握,织出的布净跳梭,绣花的事就更少涉及了。她常对同艾说:“娘,你看我的手,就是拿不住绣花针。”同艾也不嫌她,说:“也不必去费那工夫,老年间的女人净低头绣花呢。”
原来梅阁看秀芝劈菜,同艾早在屋里看见了梅阁。这会儿一听梅阁要替花样子,就连忙从正房走出来,站在廊下梭:“梅阁,快来吧,花样子我可攒了不少,老样的新样的都有。”同艾虽然早就不绣花了,花样子好真保存了不少,她找向文成要了几本大书,把花样子一张张都夹在书里。这书是向文成的硬皮医书,有中国字的,也有外国字的,有的书上还画着人的五脏六腑、人的眼睛、脑子,还有人的生殖器,什么都有。同艾看不懂这些奇形怪状的图像,只用这书夹花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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