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只铃铛,是丈夫在工地里向一个奈及利亚工人换来的,用一把牛骨柄的刀。
丈夫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那把不离身的刀子。唯一心爱的宝贝,为了使妻子快乐,换取了那副铃。那是一把好刀,那是两只天下最神秘的铜铃。
有一年,我回台湾来教书,一个学生拿了一大把铜铃来叫我挑。我微笑着一个一个试,最后挑了一只相当不错的。之后,把那两只奈及利亚的铜铃和这一只中国铃,用红线穿在一起。每当深夜回家的时候,门一开就会轻轻碰到它们。我的家,虽然归去时没有灯火迎接,却有了声音,而那声音里,唱的是:“我爱着你。”
至于左边那一串被女友当成乡愁给我的三个铜铃,而今的土产、礼品店,正有大批新新的在卖。而我的乡愁,经过了万水千山之后,却觉得,它们来自四面八方,那份沧桑,能不能只用这片脚踏的泥土就可以弥补,倒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之一
这张图上的手环在右边,环上写着“居家平安”,也可以念成“安平家居”、“平家居安”和“家居安平”。特别喜欢有文字刻着的饰物,更喜欢这只手镯。是作家徐讦先生的女儿尹白送给我的。常常想念这一对父女,尹白现在旧金山,许多年不见了,只是她给的话,总在环上。
又是两个中国锁,紧邻手环旁边那只是作家农妇孙淡宁女士在香港机场挂在我颈上的,锁用红线扎着。几年后线断了。后来西班牙二哥夏米叶去加纳利岛上看我,我叫他用这个锁再穿一串项链出来,那时我的先生已逝,我们坐在黄昏的海滩上穿珠子,轻轻的说着往事和再也听不厌的有关他们兄弟之间的童年琐事。穿穿拆拆弄出了这条锁链,二哥给我戴上,第二天他就坐船走了。这条链子也是不常戴的,可是锁进很多东西,包括穿珠子时落日照耀在大海上的余晖还有我们说过的话。
之二
在香港的一间古饰店里,看到三串银锁。我看中的那串在现在图片里靠近那串三角形细银链的旁边。
它是锁在一个小柜子里的,想看,店员小姐开了柜子放在我手中,价格也就看清楚了。对我来说,花太多的钱去买一样心爱的东西只为着给自己欣赏,是舍不得的——除非它不贵。可惜它是贵的。但是我口袋里也不是没有钱。我把玩了一会儿,谢了店内小姐,转去看另一个柜窗,当时便买下了两片彩陶包银片的坠子,就是照片中后来用细银链穿成三角形的那两块小东西。银链是意大利的。回过来再说这条锁项链,中间刻着“长命百岁”的这串。
买好了小东西,心中仍然牵挂它,想在离去之前再看一眼才走,可是它偏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当时店内另有两位西方太太,我猜这一转身,锁是被她们买去了。问店员小姐,她说:“卖掉罗!”
当天陪我上街的是两位香港的好朋友,倪匡与金庸的太太。
听到锁卖了,我的脸上大概露出了一丝怅然,虽然并没有打算买的。那时金庸的太太笑出来了,也跟着说:“卖掉罗!”倪匡太太也在笑,我也不懂。
逛街后我回旅馆,下车时MAY交给我一个小口袋,回房打开来一看,呀,我看的锁就躺在里面,那一霎的滋味真是复杂。很感激她们对我的友爱,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真是高兴由这种方式下得来的意外惊喜。
以后常常戴它,如果有人问,就说是金庸太太MAY用这种法子买给我的,它的里面又加上了其他的含意,十分珍爱它,也常常想念这两位好朋友。
我的好朋友丁松青神父和我之间是无话不谈的。我什么都跟他讲。
在台湾,保存我秘密最多的人,大概就算他了。他是神父,我对他讲话,算做告解的一种,他必须为我保密的。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一些红尘心事而已。偶尔见面一次,讲个够,就再见。这一再见,可以三五月不通消息,一年半载都不见了。
照片上的女人——裸女,是神父在《刹那时光》那本书中的生活背景下做出来的雕塑。那时,他——我喊他巴瑞,正在美国加州圣地亚哥大学念艺术。课堂中他必须要学雕塑和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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