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36)

2025-10-10 评论

    “都丢在墙角,像垃圾一样,根本没人去理会它。”我说。“可是万一我去一拿,他们就会理啦!”
    “那你把钢琴搬来沙漠好了,妈妈讲过,家里人都不碰钢琴了,只有ECHO去时才会弹一弹,她说钢琴是给我们的。”
    “你要叫我把钢琴运到沙漠来?”荷西大吃一惊。“不是啦!要的是瓶子,你又不肯,那我就要钢琴好了。”“瓶子比钢琴宝贵太多了,你也知道——”
    “是你大学时代海底捞出来的呀!不是为了可能算国宝,还是夜间才偷偷运上岸给藏着的吗?”
    “就是这样嘛!他们不会给我们的。”
    “可是放在家里也没有人珍惜它,不如给了我吧!我们也算是你的家人呀。”我苦苦的哀求着。
    “怎么去拿呢?”
    “你根本不要讲,拿衣服把它包好,就上飞机。等到他们发现东西不在了的时候,大概已经是两三年以后的事情了。”“好,我去偷。”
    “不要讲得那么可怜嘛!是你在加底斯海底打捞上来的东西,当然是属于你的。”
    没过一个星期,这个瓶子就悄悄来了非洲。
    我们开心得不得了,将它放在书架的顶端,两个人靠着,细细的欣赏它。
    这是一件由“腓尼基人”沉船里打捞出来的半残瓶子,以前,可能是用来装稻米、麦子,或者是什么豆类用的。
    为了确定这个瓶子的年代,荷西曾经将它送到马德里的“考古博物馆”中去鉴定,鉴定的当时,担心它会因为属于国宝而没收,结果那里的人说,馆内还有三、五个完整的,这只残瓶才被拿了回来。鉴定之后说——确实是腓尼基人当时的物品。
    我们一直带着这个瓶子,由马德里到沙漠,由沙漠到加纳利群岛,这回才由加纳利群岛带回了台湾。
    有趣的是,加纳利群岛那个空屋,小偷进去了五次,都没想到这个宝瓶。他们只偷电器用品,真是没品味的小偷。写这篇文章时,我又查了一下有关“腓尼基人”的资料,据台湾中华书局《辞海》这本辞典中所记载,照抄在下面。“腓尼基”(PHOENICIA)古时叙利亚西境自黎巴嫩山西至地中海一带地方之称。初属埃及,公元前十四世纪顷独立,人民属“闪族”。长于航海贸易,其殖民遍于地中海岸。其所通行之拼音文字,为今日欧洲各国文字之源。公元前九世纪以后,迭属于亚述、巴比伦、波斯及马其顿;至公元前六十四年,罗马灭之,以其地为叙利亚省之一部。
    我很宝爱这只得来不易的瓶子,曾有邻居苦缠着叫我们卖给他,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想到《辞海》中写的那个“公元前十四世纪”、“公元前九世纪”、“公元前六十四年”,就知道曾经有多么古老的岁月在它身上流过。何况它是我的丈夫亲手打捞出来的。
    看了这张图片的读者,请不必用“百合钥”来盗我家的门,它不在家中,在一个秘密的大保险箱里。倒是前一阵那次的大地震,很将我惊吓了一次,怕这个古老的残瓶被压到砖块下面不复寻得。
    我想,以后还是把它交还给西班牙“考古博物馆”中去吧。

    那半年在中南美洲的旅行,好似从来没有错过一次印地安人的“赶集”。
    常常,为了听说某个地方的某一天会有大赶集,我会坐在长途公车里跟人、动物、货品、木头挤在一车。有时膝上还抱着一个满头长虱子的小女孩。
    虽然这种长途车很不舒服,可是为着赶集的那种快乐和惊喜,仍然乐此不疲的一站一站坐下去。
    最长的一次车,坐了三天两夜,沿途换司机,不换乘客。为着那次的累,几乎快累死去,更可怕的是:他们不给人上厕所。
    任何事情,在当时是苦的;如果只是肉体上的苦,过了也就忘了。回忆起来只会开心,有时还会大笑。照片中的娃娃,看上去很怕人,好似是一种巫术的用具。其实它们不过是印地安人手织的老布,穿旧了,改给小孩子玩的东西。
    南美的赶集,是一场又一场奇幻的梦。睡在小客栈中,不到清晨四点吧,就听见那一群群的人来啦!我从旅社的窗口去看那长长的队伍,那些用头顶着、用车拉着、用马赶着而来卖货的印地安人,那挤挤嚷嚷的嘈杂声里,蓬蓬勃勃的生命力在依旧黑暗的街道上活生生的泼了出来一般叫人震动。也许,前世,我曾是个印地安女人吧,不然怎么看见这种景象,就想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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