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敌人(45)

2025-10-10 评论

  “你又在做什么妖精梦?医生说你这病再过一周就出院了,我带你去海边吧。去三亚玩潜水,看海龟,捡贝壳,陪你早上看日出。”
  “我太累了,走不了那么远了,不过我好想和你一起看一次日出。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们就去天安门看日出,好吗?”
  “出院后我天天带你看日出,就在咱俩的新家看。记得吗,那个卧室还是你专门给我选的,朝东,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太阳。”
  卓敏默默地哭了,比起她平时的放声嚎啕,我更怕这样无声无息的撕心裂肺。
  “杨一,你知道吗,我爱你胜过爱自己,但我在爱你的同时,也恨你。你说,以后我俩真的能一辈子在一起吗?”
  “一定能!我们以后要好好在一起,一起生一大堆孩子,好吗?”
  “……答应我,生日那天,你带我去天安门看日出,我想和你一起看一次日出,然后你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你一直欠我一串冰糖葫芦的。”
  她噙着泪花很想使劲握着我的手,但轻飘飘的没有力度。她让我亲她一下,我俯下身去,深深地亲她的脸颊,感到嘴里咸咸的。我也好想哭。
  她昏昏睡去。我好像听到她的手机在包里响了一声,打开查看,苏阳说:“我想把全身的血都给你,门口有你最喜欢的云南香水百合,我走了。”
  我打开房门,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摆在门口。暗香浮动,我百思不得其解。

  天光灰蓝,人群肃穆,冰雪消融时最冷。
  2005年12月24日,六时三十分,天安门广场。卓敏的生日。
  因为广场禁行,所以我只有把车停在南池子,再把卓敏抱到从齐帅那儿借来的轮椅上,我在车上垫上厚厚两层棉被,再把她裹得只剩下鼻眼。那条到广场的路好远,我剧烈地呼着白气推着她随人流奋力游去。
  我们跑到时,高大帅气的国旗班战士手捧国旗迈着正步走过,雄壮的国歌声中,红旗冉冉升起……我发现她出现最近少有的兴奋,当国旗升到旗杆顶端时,她鼻尖冻得通红,使劲儿拍着手跟人们唱着国歌,然后她急急地要我把车推到金水桥畔好更清楚地看到日出。我使劲推着她,嘴里呼出的白气迅速在她头上凝结成一层霜。
  东边天际有一抹亮色,然后冒出一粒红点,变大,变大,突然跳出来,人群轰然叫响。她的眼睛绽开一丝灿烂,她捧着我的脸,大声说:“我爱杨一,我要你每一个生日都陪我看日出。”我激动地答应着。
  这时太阳完全升起。她苍白的脸绽放着生动的红晕,她呼吸急促,眼波流动,仰起头:
  “你爱不爱我?”
  “爱。”
  “有多爱?”
  “最爱。”
  “最爱?还有比较?”
  “只爱。”
  “大声说!”
  “我只爱你!”
  天光大亮,我看她体力透支准备推她回去,但她坚决不干,她说她要围着广场再转一圈看有没有卖冰糖葫芦的。我想起对她的承诺,努力推着车前行。
  阳光刺眼地打在脸上,天蓝得有点虚假,我推着她慢慢走着,在忽忽掠过的雪风中听她七零八碎地对着录音笔说着一些事情。很多人在纪念碑下庄重合影,一个老头在栏杆那边卖长长的蜈蚣风筝……有一刻,我发现她没有了声音,我就说“广场不让卖冰糖葫芦”,可她没有声音,我摸她的脸,冰冷,绕过去看,她脸色如纸,已晕倒在车上。
  我声嘶力竭喊着她的名字,我把衣服脱下来尽量给她挡住冷风,我发狂地推着车向南池子跑去:“醒醒,我错了,我们回家。”路人和国旗班战士惊愕地看着我们。

  这次来的医生和护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能隔着玻璃窗看见她被各种仪器遮蔽着进行抢救。众人表情严重,燕子不停地跑进跑出,偶尔给我传递着里面的信息:血压低,脉搏微弱,血小板就像草草堆上河堤的沙包,根本无法抵挡洪峰的冲击。
  贫血导致的高烧,伴有罕见的心肌梗阻……那个白头发老头愤怒地盯着我让我赶紧滚蛋,然后他让副手去血库调血,副手说最近B型血浆稀缺,老头大吼:“那就给我找血型相配的亲属。”
  苏阳冲过来时,身上裹着风雪漫卷的味道,他高举着左臂说“我是B型”,他把一束百合花递给我,沙哑着声音:“她刚做完手术就去广场那么久,你到底还想不想让她活。”我无语凝噎。
  五百毫升B型血从苏阳的血管里抽出,再输入卓敏的血管里,医生问他还能不能坚持,他的额头暴着青筋,虚弱地说:“没问题,再来。”又有三百毫升鲜红的血从他体内抽出,源源不断地进入卓敏的体内……那一刻,瘦削的苏阳像一个血泵,我甚至能听到马达的声音奔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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