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重重的草地里,他们紧靠着一棵小树。她认真地往腿上涂抹防蚊油。光滑的皮肤上是化学品浓烈的香味儿。
对不起妻子。没有别的。对不起就是对不起。因为他从来没有打算弃她而去。她给了他一双儿女,事业上的成功有她的心血,他的奋斗是献给她和孩子的。抛弃这一切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离开香山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周兆路想在他们意识不到的时候把蒙在幸福上的那片阴影抹去。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也许应该结束了。
几天之后,当又一次看到那把钥匙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决心十分脆弱。陷阱不是那么容易爬出来的。借口很多,但在说出来之前他自己就先把它们抹煞了。
他软弱地看着那个美丽而淫荡的躯壳。
“这是最后一次!”
他郑重地告诉自己。他希望用行动暗示她这无论如何也是最后一次。但他的行动却意外地温柔,像所有身不由己的情夫一样。类似自杀一样的情绪使他短暂地陶醉在这种幽会里。他不知道别的误入歧途的男人会不会在享乐中产生那种彻底的绝望,那种自暴自弃的荒唐感觉。诱惑在这里成了难以战胜的东西。
“这是最后一次!”
带着同样的决心,在十一月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去了第三次。楼房已经生了暖气,卧室里家具齐全。华乃倩的老同学从一个小巧的镜框里看着他们。她的确像个老姑娘,照片照得愁眉苦脸。她每个星期天来这里照看一下,这是华乃倩说的。但周兆路总担心她会在不适当的时候敲起门来。
可以躲进壁橱里,然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溜掉。他的确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他事后喝了一杯红茶,茶叶是自己带来的。喝完把茶叶倒进厕所冲掉,将别人的杯子仔细地洗干净。
他要赶回家去吃晚饭。
“下一次什么时候?”
她横在床上,迟迟不起来,也不穿衣服。走以前还要温存一下。他已经熟悉了她的身体,事情做得从容不迫。她的要求很怪,但他不让自己吃惊。他不多说什么,最激动的时候也不说:“我爱你!”他只是一一响应,仿佛在设法让她安静下来。
应该结束了。他发觉自己并不爱她,只是有一种玩弄她的感觉。上一次临走前,她光着身子从厕所里出来,突如其来地对他说:“兆路,有件事想告诉你。”
他正怀着罪恶感默默地穿衣服。
“他……阳萎。”
说这个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感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头,他惊呆了。他看出整个事情都滑稽起来。她在玩弄他,她爱他是因为他是合适的性的对象。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义,他的荒唐感达到了顶点。肉体的诱惑力也在那一刻达到了更强烈的程度。他的自责反而减轻了。她洁净的身子变得单纯,仿佛成了两个人共同的工具。他再也不用为它战栗了。
“问你呢,下一次什么时候?”
“到时候再说吧。”
“兆路,我们别分开,我爱你……”
他觉得很可笑。他亲她的眼睛、嘴巴,觉出了心情上的微妙变化。她的美丽仍旧使人动心,但已经失去了旺盛的魅力。她是他的一个玩物。她根本不会真正爱他,他也是。有了这前前后后的情景,爱已经不可能存在,爱淹没在简单的欲望里了。
离开了那座楼房,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也许不是,都没有什么了不起!”
结束只是时间问题。在这之前要绝对保守秘密,之后更要销声匿迹,把这段私情彻底埋葬。相信她也不是认真看待这件事情的人。她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爱惜。
他不爱她。
周兆路觉得轻松了。
部里传出消息,周兆路的《证之研究》已经肯定可以获得本年度的优秀论文奖。研究院只有这一项个人奖。全国中医系统得此殊荣的人据说不会超过五名。消化系研究室刘副主任的论文在角逐中失败了。
“老周,祝贺你。”
“我没有想到会得奖,鱼目混珠罢了。”
“你冲破了老家伙们的围困,这是中年人集体的胜利……”
老刘很真诚,周兆路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可怜这个老对手,这个人干得比他还苦,但总是不走运。
“明年看你的了……”他说。
“走着瞧吧。”
“你行!”
“我当然行。再一次祝贺,祝你好自为之……”
老刘的眼睛里终于流露了一丝隐情。嫉妒,不服输,还有淡淡的悲哀。这使周兆路感到了更大的愉快。他当然会好自为之,他知道该怎么做。无须别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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